22. 炎熱的一天(1 / 2)

那天,一大早,就像一個漢子哈氣一樣,風把沙漠的熱送進了綠洲。我害怕去學校。猴子不相信我,一口氣再憋也憋不到美國呀。他還說:你練馬拉鬆長跑吧,跑到美國去。他還說你跑到美國,就立正稍息,讓美國佬瞧一瞧。我說算了吧。

我弄不清怎麼走著走著就到了水閘。我站在水閘上邊,就望見農場場部一片房子的屋頂,我站這麼高,好像一下子躥起了個頭。我揮揮手,像接見那些房子、稻子。我背後,是大片大片的稻田。

過來一個扛著坎土曼的大人——給稻田放水的職工,坎土曼把上掛著一盞馬燈,顯然是要夜裏管水,他迷瞪著眼睛,說:這鬼天氣,一開始就把身上的油要烤出來了。

我察覺自己是衝著水來的這裏。我頓時聽見渠裏的水嘩啦啦響。

那個大人說:你爸爸又去騸馬了吧?

我討厭別人說這個事兒。戰爭年代,爸爸給大首長當警衛員,釘過馬掌。他當了連隊飼養員,忙的一件事兒似乎就是騸馬——

割掉馬的睾丸(小孩們稱那是馬蛋),爸爸什麼時候掌握了這門技術?戰馬也要騸嗎?每當我看見幾匹馬在機耕路上遛,我就想,那是爸爸幹下的事兒。騸過了的馬,用白布條束起馬尾,馬不能甩尾巴了,由一個人牽著,慢慢地遛,那馬很馴服的樣子,聽說,騸過的馬,就不再有興趣往母馬背上趴,隻是一門心思地拉車了。

我說:騸你呢?

那個大人笑了,說:你想叫我們都隻幹地裏的活兒,不想別的事兒呀?你是咋來的你知道嗎?

我說:我媽媽說有一天撿了我。

那個大人說:你才不是你爸爸的種。

我說:你不是你爸爸的種。

大人說:你幫你爸探水路,到時候你爸去美國播種吧?

我的目光落在青色的渠水裏。渠水來自天山融化的雪,沿途攜帶著戈壁沙漠的沙子,很混濁。我覺得渠水在召喚。我脫了個精光,跳進渠裏,水裏的寒氣刺激著我,我簡直要跳上渠堤,可是,我不願那個大人看見我的小雞雞。我甚至紮了個猛子。我鑽出水(在水裏我憋不久,這決定了我沒本事從澇壩裏鑽到地球的另半邊),抹掉迷糊了眼睛的水,發現那個大人不見了。

我冷得牙齒直打戰,跳上去,在渠堤灼熱的沙子上像毛驢那樣打個滾,似乎穿上了沙衣。太陽耀眼,閉上眼,紅紅的一片朦朧,如同綠洲在燃燒。再睜開眼,發現亂亂堆著的衣褲不見了。

遠遠近近沒一個人,似乎所有的人都被烤化了。隻剩懶洋洋的一片房子,擠在一起,往地裏陷。

太陽正往我頭頂中央的天空攀爬。我回不去了—— 一絲不掛回家,一路上可能碰上人。我折了一根柳條,像掩護自己那樣,在屁股前後編一個綠色的“短褲”,可是,也不能這樣出現在回家的路上呀。

而且,媽媽會說:你的衣服褲子呢?

我想,除了那個放水的大人,誰還會拿小孩的衣褲呢?那個大人一定是作弄我報複我,我前頭的話說得太狠太重了。一提起騸馬的話,我對同學也這麼狠,所以,同學不願跟我玩,好像把我跟馬劃到一類了。猴子說:你爸爸不叫馬下流了。

有個人過來,我以為是歸還衣褲的人。卻是別人。我不得不回到水中。夏天的水,簡直要叫我抽筋。我等到來的人過去了,再跳上來,把沙子往身上撒——沙子像爐子前烤過的棉衣。

我整個成了一個沙人。臉上也糊了沙,不讓別人看出我是誰。

我甚至用沙泥糊了一頭,草窩一樣的頭發糊了沙泥,跟瓜一樣光滑。

我懷疑,那個放水的大人可能恨我爸爸。可是,爸爸又沒騸那個人,爸爸隻騸馬。我曾聽場部一個人罵一個玩女人的大人,竟提到爸爸的名字,說你再這樣,就叫誰誰誰騸掉你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