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班級掀起了做好人好事的熱潮。嶽老師給每個同學都發了一冊好人好事登記簿,做了好人好事就登記入簿,周末,全班還要評比表揚,優秀的同學,嶽老師還頒發獎品,橡皮擦、鉛筆,或者其他什麼。
而且,做好人好事還列入了課外作業。就是說,好人好事的範圍重點放在校園之外。我還不懂怎麼做才算“好人”,我明白的隻是“好事”(做了好事等於是好人了吧),因為,掀起做人好事的熱潮之後,仿佛是撿麥穗、摘沙棗,同學們一把一把撿、一串一串摘,都是“好事”。好事都叫其他同學給發現了。
例如,同一個連隊的同學,因為又瘦又矮,就有一個綽號叫“粉筆頭”,他一天裏做了一大串“好事”,在稻草窩裏撿了兩個雞蛋,在上學路上拾了兩角錢,快進校園的時候扶起了一棵歪倒的沙棗樹苗。那個禮拜,粉筆頭很得意,嶽老師表揚了他,說他是我們班“做好事先鋒”。我跟粉筆頭的家在同一排房子。粉筆頭離家還有十幾步遠,就舉著“好人好事簿”(紅色封皮),像揮動一麵旗幟一樣,他的爸爸媽媽聞聲出來迎接。我爸爸媽媽說:
你看,別人比你矮,做出的事情比你高。
我僅僅在教室做了“好事”,沒輪到我值日,我打掃了衛生,可那算什麼“好事”?湊合著算了數。嶽老師號召,“好人好事”
多在校外做,最好是沒人看見的地方。那個禮拜起,我就“擦亮了眼睛”(這是比喻),我會留意走慣了的路——曬場、渠埂,甚至,看見雞,我會跟在雞後邊,關注它可能下蛋的草窩,不過,那雞很貪吃,老是在稻草裏刨稻穀。我也沒發現什麼錢。過去,我上學放學都是急匆匆趕路,注意林帶裏的麻雀、渠水裏的魚兒,“好事”都叫我給漏過去了。
往常,同個方向的同學會一起走,自從開展做“好人好事”
活動,同學都單個行動,確實,碰上一件“好事”,算誰的呢?
一起發現,都有份兒,就不能獨自擁有“好事”了,“好事”就打了折扣。我攆上粉筆頭(要是粉筆頭在後邊,我會故意慢慢走),問:你咋能發現那麼多好事?
粉筆頭說:聚精會神看地麵,腦子裏別開小差,天上沒有好事。
我笑了,這麼快就會用成語造句了,還套用嶽老師在教室裏提醒個別同學“別開小差”的話。我望望天,瞧瞧地,說:好事都叫你給掃蕩過了,我碰不著了呀。
粉筆頭說:好事會長出來,跟菜地割韭菜,割掉一茬,還會長出一茬。
我指著不遠的曬場,那裏有幾隻雞,說:雞總會下蛋,雞下蛋就找個秘密的窩,我要找有蛋的窩。
粉筆頭說:對呀對呀,有些“好事”,擺在你麵前,你也不一
定能發現。
獲得了“好事先鋒”,同時又是學習*思想小積極分子,就翹尾巴啦?不過也是,我在家,要是玩起來,就光知道吃雞蛋,不管雞怎樣下蛋。有一回,媽媽加班(大會戰)好幾天,她回到家,說再不撿窩裏的雞蛋,母雞就會孵出小雞呢。我的眼裏隻關注好吃好玩,注意的目標不同,可能會錯過或忽略“好事”。其實,粉筆頭過去不也跟我一樣不長眼嗎?
我走路,開始注意地麵,似乎在尋找什麼遺失的東西。我克製著不讓鳥呀魚呀分散我的注意力。有時,我碰上紙,以為那是錢,一撿起,不是,便失望地撕碎了紙丟進渠裏。有一回,我跟媽媽一起去場部商店,媽媽說你丟了啥?我說沒呀。媽媽說你抬頭看路呀。我沒透露我在尋找“好事”。
讓我真正眼紅的是猴子,他有了“火眼金睛”,他的“好人好事簿”像連隊的水稻實驗田,施了化肥,“好事”一個勁兒地猛長。而且,猴子也單獨行動了——不和我結伴上學、放學。同學們的“好事”也比我多。我拖全班的“後腿”了呀。我怎麼能甘願落後呢?我平時跟同學關係不冷不熱,同學又不肯傳授做“好事”的秘訣(問了也白問)。我實在沉不住氣了。大概受了“大掃除”的啟發。一天,我扛起一把掃帚,提前趕到學校,在校園門前(可以界定為校外),揮動著掃帚(那是大人使用的掃帚,比我還高),把校園門前掃得個塵土飛揚。進校園的學生,不得不捂著鼻子,或衝過塵霧,那麼多人目擊了我這件“好事”,我越掃越來勁兒,還是有人罵我,我不在乎——畢竟,我親自培養
了一件重大的“好事”。
嶽老師叫我去辦公室,首先表揚了我,不過,嶽老師說:你把動靜鬧得太大,掃地前,要灑水,壓住塵土,這樣,灰塵就不會到處亂跑了,好事不是做給別人看的,要悄悄地做,雷鋒叔叔就是悄悄地做好事。
我很委屈,做了“好事”,有的同學還說我“出風頭”,“在炫耀”。幸虧嶽老師“主持正義”,在總結的時候肯定了我。再次掃的時候,我潑了水,而且選在放學之後。可是,總不能老是掃同一個地方吧,何況,髒得也不會那麼快。幹淨了掃就失卻了意義,這一點,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