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嶽老師的目光(1 / 3)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還沒到嶽老師的辦公室,已經裝出“挨鬥”的姿勢,還增加了可憐相。辦公室和我們的教室在同一排房子,一東一西。我想這段路能像拉麵一樣拉長就好了,一直拉一直拉,拉得我走不到盡頭。我的腿像綁了沙袋。爸爸進“牛棚”

前“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我回家的路上,也是這樣——爸爸的巴掌在等待著我,他莫名其妙地扇我,好像都是我的錯。爸爸進“牛棚”是我惹的麻煩?那時,我又希望爸爸趕緊進“牛棚”。

我站在辦公室門口,加強著預備出一副挨鬥的模樣,我像蚊子叫一樣,說:報告。

嶽老師說:進來。

我似乎沿著嶽老師目光的軌道——拖著腿進去,鞋底擦著地麵,我垂著個臉,佯裝低頭認罪的可憐相——我很滿意自己表現出這副樣子。我已經很熟練了,知道什麼情況采用這種模樣。

椅子已預先放在辦公桌旁邊。嶽老師拉著我的手,好像要把我抱到椅子上一樣。我坐下,隻覺得屁股下邊布滿了釘子。

媽媽貼了揭發嶽老師的大字報以後,我就怕見嶽老師,像老

鼠躲避貓,我在學校裏,總是觀察前邊有沒有嶽老師,生怕跟她遇見了,上課,我也不敢看她,隻是覺得她在盯著我。何況,我又燒毀了“地球”。

嶽老師說:我不是貓,你也不是老鼠,對不對?

我立即忘乎所以——忘掉了盡力扮演“挨鬥”的角色。我說:

老師,猴子家的貓不捉老鼠。

嶽老師說:為什麼?

我做出垂釣的姿勢,說:小貓釣魚,哦,是猴子替妹妹撈魚,喂貓。

嶽老師微笑著說:你還記著小貓釣魚的故事,隻是,不叫同學的綽號好不好?

我說:猴子也給我起過好幾個綽號,我們全班,每個同學都有綽號。

嶽老師說:把綽號丟在小學,不要帶到初中去。

我說:我不再叫猴子了。

嶽老師說:你說不叫你還在叫呢。她拿出一把木梳,我本能地閃開腦袋。嶽老師捧住我的臉,說:這胖乎乎的臉多可愛,就是上邊長了一堆堿草。

我前天還見過沙漠裏的堿草,圓得像皮球,風吹斷了它的根。

它就順著風滾跑,跟一腳踢了足球一樣。

嶽老師梳著我的頭發,她說:你身上有沙漠的味道呢。

我想,嶽老師是在提示我,要我坦白交代吧?我聞聞自己。

嶽老師的鼻子真尖,她咋能聞得出我有沙漠味?

嶽老師笑了,說:自己聞不出自己的味道。

接著,嶽老師拿起我的手。她的手又柔軟又溫暖,手背上有“酒窩”。我的臉上有兩個酒窩。我的小手在她的大手裏。我的心怦怦跳,像是一隻小兔子被逮住。她說:手指甲早該剪了。

我想到大字報,我真想說那張大字報不是我“揭發”的呀。

那麼久了,該到“秋後算賬”的時候了。怪我媽媽,現在輪到我麻煩了。

嶽老師給我剪指甲。又脆又響。我緊張地等著她講什麼。我念小學三年級,跟猴子打架——抓破猴子的臉,嶽老師沒批評我,隻是給我剪指甲,她隻是說:指甲長了,細菌就藏在裏邊。

可是,嶽老師把剪下的指甲集中在一張紙上,包起來(我聽說,指甲是製造膠卷的原料)。她說:你缺了課,補起來,再過一個禮拜,就要畢業考試了,你準備好了嗎?畢了業,你又長大了一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