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暗了下來，路邊的街燈泛著昏黃的光，周圍的空氣仿佛感覺到了這點溫暖，拚命的往前擠，把那點亮光團團圍住，竟形成了一圈神奇的白光環。偶有一束光刺破包圍衝出去，立刻又被趕了回來，來來回回熱鬧得緊。伯素一手攬著一個人，還要時不時的照顧一下前麵蹣跚的張宇，一會兒額頭就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突然衛甘掙脫了他的手，跌跌撞撞的衝向了路中間，大笑著邊揮手邊大叫：“阿諾，對麵誰在打著兩個手電筒？別讓他們跑了。”伯素驚出了一身汗，也顧不得梁泉了，三蹦兩跳竄了過去，硬拖著衛甘往路邊走，差點被疾馳過來的汽車撞死。衛甘兀自掙脫著衝著遠去的汽車大叫：“打手電的人別走呀，你把手電留下。你不留下手電還他媽的罵人！你個臭三八。”伯素奇怪的問他：“你怎麼知道是三八？”他腆著臉神秘的說：“我都看見了，是兩個娘們兒，前邊的打著兩個手電，後邊的跟著。打手電那娘們兒長的還不錯呢……”聽到這兒伯素差點吐了，用很懷疑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最終還是確定他真的喝多了。
等到伯素費盡千辛萬苦把他們仨弄進宿舍門口時，就聽見屋內電話焦急的響個不停，他顧不得再管他們，慌忙掏鑰匙打開房門衝進去，把路上的椅子都撞得劈啪作響，還好在電話掛斷之前接了起來。伯素一句“你好”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聽筒裏一個熟悉而又急切的聲音傳來：“請問孫伯素在嗎？”伯素腦袋一陣眩暈，還好及時用手扶住了桌子。他已經聽出來了，電話裏是他達的聲音，他馬上意識到：爺爺不行了。伯素遲疑的說道：“達，我是伯素。是不是俺爺老了？”聲音已經哽咽，電話那頭大概也感受到了他的異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沒有，恁爺還好著哩，他就是想見見你。你能不能請個假回家一趟？”接下來的時間裏伯素腦海一片空白，他實在記不得自己說了什麼，隻是感覺黑暗的天空被炫目的光亮突然刺穿，刺得他雙目生疼，隻能閉著眼睛任眼淚直流。這時有一雙大手緊緊地扶住了他，並從他手中接過了電話，對著電話說了幾句後掛了電話，伯素茫然的側過頭來，發現是張宇。宿舍的燈已被打開，張宇艱難的開口問道：“阿諾，你沒事兒吧？”看看伯素沒有反應他又說道：“你們家人說讓你不要著急，你爺爺沒事兒，隻是想見見你。”也許是適應了燈光的亮，伯素慢慢定住了心神，他迅速站了起來，說：“我現在就回家。”張宇長大了嘴巴，半天才說：“這麼著急呀，明天再說吧。”不想被伯素打斷了：“不，我現在就走。”說著就去準備，拿了一些換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又裝了一兩本書就準備出門，張宇拉住了他說：“你等等，我去送你。”伯素搖了搖頭說：“不用，我沒事兒。”張宇堅決拉住了他：“我去送你！”
出租車把他倆拉入了無邊的黑暗。夜仿佛一下子轉入了沉寂，隻剩下了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就這樣沉默了良久，張宇才小心翼翼的問：“阿諾你沒事兒吧？”伯素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沒事兒。”“嗯，那你帶錢了嗎？”伯素在內衣口袋裏把所有的錢掏了出來，數了數說：“這兒有200多，夠了！”張宇卻悉悉索索的翻找了起來，終於他把兩張百元大鈔放到了伯素麵前說：“你回去多帶點吧，別不夠了。”伯素想了想接了過來說：“好。我回來還你！”他又努力咬了咬嘴唇說道：“我回去後你幫我個忙。嗯，我要跟學校申請勤工儉學，我弄了個申請放在我床上枕頭底下，夾在筆記本裏。你這兩天幫我交給郝哥吧。”張宇沉默的點了點頭。伯素還想再說點什麼，看他默默無語，也就作了罷。車很快到了火車站，伯素沒有讓張宇下車，囑咐他趕緊回學校。張宇關切的又問道：“阿諾你自己行嗎？”伯素感激的看了看他說：“我現在真沒事，你放心吧。”看著出租車緩緩的調頭越行越遠，他迎著耀眼的光芒走向了車站廣場。
初春的夜依舊有點冷，廣場上也少有人駐足。經曆了春運浩劫的火車站此時顯得有點冷清，不見了大包小包的熙熙攘攘、不見了各種小販的高聲叫賣，地上隻有幾個拉的長長的影子也是倏然而來、倏然而逝。伯素疾步走進售票大廳，登時覺得暖和了不少，眼鏡上也起了一層薄薄的霧，不過很快就散盡了。他看清僅開的一個售票窗口前排了三兩個人，倒是四周的牆邊或躺或坐著不少人。買好了票看距離上車的時間還早，他就漫無目的的在廣場上溜達。清涼的夜風一吹，倒讓他清醒了許多，腦海中爺爺的影子漸漸模糊，最後隻剩下了爺爺經常瞪著的一隻壞掉的白眼珠。伯素不得不承認，他悲痛的心情現在好多了。他開始考慮到家後如果他哭不出來該怎麼辦，如果這樣會不會影響他“孝子賢孫”的形象。想象著回到家後他是該背著書包哭還是扔掉書包再哭，是該把書包扔到地上還是輕輕的放到地上。正在胡思亂想間，一個女人打斷了他的思路。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厚厚的粉底覆蓋下的臉在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卻依舊掩飾不了歲月刻下的風塵和無奈，渾濁的眼睛努力擠出假意的媚笑，卻連殘存的羞恥都一同擠了出來，嘴唇是血紅的，卻也掩蓋不了內唇的死灰。她衝著愣怔的伯素說道：“帥哥，幾點的票。”伯素大概知道了她的職業，冷冷的說：“還有一會兒。咋了？”“要不要找個地方歇一會兒？”然後神秘的在伯素耳邊輕輕說道：“有小姑娘喲。”邊說邊在伯素耳邊吹氣，癢的他趕緊縮起了脖子，仍舊冷冷的說：“不用了。”同時加快了腳步，這女人見狀也緊走起來，甚至用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癢癢的風繼續吹在伯素的耳朵上：“新來的姑娘，保管帥哥快樂！”伯素努力的掙脫了她的手，快步向候車大廳走去，走到門口時卻又扭頭看了那女人一眼，看到了燈下她瘦削的身子和拖在身後的長長的影子，心中卻多了一股淡淡的憐惜和悲憤。那女人看他回過了頭，眼眸中仿佛金光一閃，身子震了一下，卻看到伯素頭也不回的進了候車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