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感覺有人推他,伯素一激靈抬起了頭,手中早就沒了另一隻手,隻是看見雞窩頭站在座位旁,行李該背的已經上了背,該提拎的也已經收拾停當放在了座位上。她的臉上泛著水潤潤的光,頭發早已不是亂蓬蓬的了,大約用木梳沾水梳過,油亮亮的一絲不亂。伯素心頭一動,暗想這個女人真不醜。他扭頭看高岩,見她也正怔怔的望著女人。透過水浸浸的窗戶,能看到窗外晨曦初露,天就要亮了。“俺馬上到站了。咱們再見。”大約是愣過了神兒,高岩站了起來,低聲的問道:“你還去大京工作嗎?”女人艱難的笑笑說:“去,過這一陣子就去。我得把孩子供養大呀。”隨著列車哐當一聲刹車,女人身子向前傾去,她慌忙伸手扶住了桌子,高岩也已經扶住了她。火車就這樣慢慢的、慢慢的往前挪著,伯素用手抹掉了一片水霧,努力的從窗口往前看,並沒有看見站台,隻是一片連著一片的土地。他遂對女人說道:“還沒進城呢,你再坐一會兒。”“不了,我要到門口站著去。馬上到站了。”說著提起了行李,衝二人又一笑,開始努力的往前拱。伯素扭頭趴在椅背上注視著她,仿佛看著一隻長腿的大包在走、走、走,努力而又艱難的走。終於她消失在過道處,仿佛從來也沒有出現過一樣。扭回頭來看見高岩也是怔怔的,想說話又不好意思開口,他隻能扭頭向外看。這個時候窗外才閃出一間房一個院子,慢慢的就是長長的牆和上邊的紅字白字黑字,慢慢的房子越來越高,車和人也出現了。再看不見遠方的晨曦,隻能從房子與房子之間看見東方越來越強烈的紅。終於火車喇叭裏響起了報站聲:“XX站就要到了,請大家做好下車準備。火車在XX站停車5分鍾,請沒有到站的乘客不要離開車廂。”這報站聲驚醒了很多夢中人,車廂裏立時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有女人開始離開座位去上廁所、洗漱,但是旋即又陷入了沉默。“她真可憐。”半天,伯素聽見高岩悠悠的說道:“社會太黑暗了,跟書上說的太不一樣了。”伯素咧嘴想笑,卻沒有笑出來,因為同樣的疑問也越來越經常而強烈的折磨著他。
上午8點不到,火車就到滎州站了。想著要和高岩分手,伯素心頭慢慢的湧上了絲絲不舍,看看她麵色如常,又有了些微的失望和不甘。下了車隨著人流走出車站,站在廣場上,伯素努力的辨別著方向。高岩問他:“你怎麼回去?”伯素手指南方說:“我去那兒坐12路到客運總站,然後再坐長途車就到家了。”伯素看到高岩眼裏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黯淡,然後就看到那隻五指尖尖的小手伸向了他:“那好吧,我往北走。咱們就此別過,希望到學校裏能再見到。”兩隻手迅速一握,兩人便你南我北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出好遠,伯素終於忍不住扭回頭來,卻再也找不到那靚麗的身影了。他長歎一聲隻能作罷。
站在公交車上,手把拉手,伯素默默的望著窗外。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沒有一絲親切感。街邊的建築也不出奇,隻是走路的人和騎車的人更多一點,倒是一街兩行已經開始吐綠的大樹讓他感慨不已,這樣的綠化程度在大京是沒有的。馬路中間全部用鐵護欄隔開,這在大京也是沒有的。不過這些鐵護欄卻擋不住抄近道的人,一路行來他總能看到有人在翻越護欄,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卻是慢吞吞的翻過去,翻得時候還不忘笑嘻嘻的東張西望或者和身邊的夥伴聊著什麼,有男人翻也有女人翻,等紅綠燈時他甚至看到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手牽著一個小女孩走向護欄,老爺子先俯下身子使頭腰與護欄平行,然後右腿努力的抬起抬起,卻始終無法達到護欄的高度,這時候老太太彎下腰,招呼小姑娘一起把爺爺或者姥爺的腿抬起來,抽那邊無車通過的間隙迅速的把腿送過去,老爺子趴在護欄上喘息了一會兒,示意二人把另一條腿也照樣搬過去,左腿落地時老爺子差點一個屁股蹲兒坐地下,還好手死死的抓著欄杆。等身後無車時,慌忙招呼老太太把外孫女或者孫女也運過來,隻見老爺子探過腰去抓住了小姑娘的雙臂,老太太彎腰抓起了她的兩條腿,抬過欄杆鬆手看小姑娘落了地,自己卻學著老頭子的樣子彎腰邁腿,無奈人老力衰,右腿總也抬不到欄杆的高度,急的老頭子和小姑娘邊加油鼓勁便從欄杆縫隙中伸過手來抓住那腿往上送,終於將這條腿拉過來時老太太卻卡在了欄杆之間的縫隙裏,急的祖孫三人捶胸頓足搖欄杆,惹得周圍和車上的人哈哈大笑,司機大約是看的入了迷,連綠燈亮了都忘了發動車子,直到身後的喇叭聲彙成了一大片才慌忙發動,當汽車從祖孫三人身邊駛過時,車上刺耳的響起了口哨聲和笑罵聲。車子越行越遠,直到三個人逐漸模糊的看不清楚了,車上的笑罵聲才慢慢止歇,議論聲卻漸起。“這麼老了還翻欄杆,真是不想活了!”一個聲音尖尖的女人說道。“就是,還帶個孩兒,這種老人咋能帶出好孩兒?!”大概是她的男伴,在她的身邊大聲的附和。“你看看咱這兒的人淨是啥素質!”女售票員憤憤不平的說道。前邊的司機接口道:“恁說說這要是撞著了算誰的?那車可是不長眼!這車都沒法開!”前邊卻有一個老太太扭過頭來問售票員:“你咋知道他們是咱這兒的?我看像是農村來的。”他對麵立馬有一個漢子反駁道:“那翻欄杆的都是農村的?城裏人就恁主貴?”老太太咽了口唾沫,晃晃頭說:“誰說城裏人主貴?又沒有說你,你插啥嘴?”說著飛了一個白眼過去,鼻孔裏甩出一個哼。那漢子顯然是被刺痛了心腸,騰的站起了身子,用手點指著老太太,大吼道:“我就插嘴了,我就是農村人!”老太太也不示弱:“你再點點你能咋著我?你能吃了我還是打我一頓?你看你那鱉樣!”“你罵誰鱉樣呢?你看你那鱉樣!”那漢子臉紅脖子粗,眼睛紅的像著了火一樣。老太太大概是受到了驚嚇,嘴唇翕動了一下沒再吱聲。女售票員恐怕事情鬧大,趕緊揮舞著雙手,說:“師傅師傅,消消氣。坐下坐下,人家老太太也沒有說你嘛。”司機也接口道:“就是就是,都讓一步。”車廂裏慢慢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漢子粗重的呼吸聲和汽車牛吼般的轟鳴聲。伯素也深恨老太太瞧不起人,滿懷敬意的瞅著兀自生氣的漢子,心裏懊惱自己無論如何是沒有這膽量的。這時他身前坐著的白麵小夥子伸手拍了拍前邊坐著的戴眼鏡的男伴,手指甲得得的敲著窗戶玻璃說道:“快看快看,皇家一號。”伯素望向窗外,看見了一座低矮的灰白色小樓,大概有三四層高,牆體上鑲嵌著黃色的玻璃,透過綠樹的間隙,可以看到四個大字鑲在大門上。身邊的白麵小子低聲吃吃的笑著說:“進去過沒?那裏的小姐那叫一個得勁。要個有個,要樣兒有樣兒。伺候的那叫一個舒服。”他前麵的眼鏡扭過來疑惑的看著他問:“你進去過?聽說裏邊可老貴呀。”白麵小子得意洋洋的說道:“有人請俺領導,我陪著一塊進去的。說一人花了6000多塊!石家莊來的老板請的。”那眼鏡片後的小眼睛裏立刻溢滿了豔羨和猥瑣:“你小子好福氣呀。都幹啥了?”白麵小子四麵踅摸了幾眼,抬頭看看伯素專注的望著窗外,才貼著眼鏡的耳朵邊兒說道:“啥都幹了!那小姑娘,老會伺候人!”說著嘿嘿的笑出了聲。“你中啊你,這都享受過了!真不虧了!”倆人的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隻是偶爾會有幾聲笑傳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