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妻子興致勃勃地用糯米和著肉絲做了一大碗軟蕎粑,可兒子嚐也不嚐。我和妻子吃了幾口,卻再也吃不出當年的味道了。
啊,軟蕎!
聽雨
我喜歡獨自躺在床上聽雨聲,聽雨擊瓦背或雨打梧桐和竹葉的滴答聲和沙沙聲。此時,我的思緒和情感便從我的軀殼裏掙脫出來,穿越時空的隧道,撫摸曆史的真實,親吻歲月的滄桑……
1970年5月25日,灰暗的天底下,茫茫的雨霧中,空曠寂寥的田野,淺草披覆的墳場,一個麵黃肌瘦的少年牽著一頭牛,他頭戴鬥篷、衣衫襤褸、高挽褲管、赤著雙腳,目光專注地看著牛兒的大嘴在墳場的草坪上來回地移動。雨水從鬥篷的縫隙中順著頭發流到額頭上,他抹了一把已經流到眉毛上的雨水,將鬥篷旋轉半圈,任雨水從後頸窩流到背脊骨。
他恨這沒完沒了的雨,但雨依然毫無顧忌地下個不停。他低頭看牛兒,牛兒正歡快地啃著小草,雨中的小草似乎格外蓬勃和鮮麗。聽著牛兒吃草的嚓嚓聲,少年突然發現,那被牛兒啃齧過的小草殘莖,在雨水中又迅速地掙紮著站了起來。少年驚喜於自己的發現,原以為被牛兒咬斷,又被苦雨浸漬,小草會奄奄一息,坐以待斃,殊不知它竟生長得如此從容,如此樂觀,如此富有朝氣與活力。少年不再恨雨,他滿懷深情地注視著雨以及雨霧中神態白若的牛兒和那堅韌不拔的小草。他聽見牛兒吃草的嚓嚓聲,簌簌的雨聲,渠邊嘩嘩的流水聲,多麼富有生機的畫麵!多麼美麗而雄壯的交響曲!這清麗的畫麵和鏗鏘的交響注入少年虔誠的心底,在他年輕的生命中湧動,碰撞成了一朵朵理想的浪花,一篇篇青春的詩行。他取下鬥篷,跟牛兒和小草一道接受雨的洗禮和消融,在這肉體的洗禮和靈魂的消融中孕育瑰麗的樂章。
回家以後,少年病倒了。
那個少年就是我,那天是我的生日。聽母親說,兩天兩夜之後我才醒過來。從此,我便發狂似的讀書。
我幾乎是本能地愛上讀書的。我不知與牛兒為伴蹲過多少座墳頭,同草背篼相擁睡過多少次田埂,用雙腳和讀書聲丈量過多少條小溪和古道。
後來我到山區小學教書,上午上課,下午獨自一人蜷在一間低矮的瓦房裏讀書,不時將目光投向山坡上那一片片濃密的野草,又回想起當年雨中牧牛的情景。雨天,雨點仍拍打著瓦背和門前的竹葉,聲音何其親切溫馨,讓人心旌神搖,妙想聯翩。
而今我住在城裏的高樓上,擁有了自己的書房,卻極少翻閱當年我如獲至寶現已逐漸發黃的書冊。我不敢看雨,尤其不敢步入雨霧之中,我隻能躺在床上隔著窗子靜靜地聽雨,暫時離開生活的喧囂,懷想當年那雨、那草、那牛、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