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憂鬱之美(1 / 1)

我讀《花事》很偶然,也很隨意,然而,我不能不坦白地說,我被《花事》感動了,深深地、恒久地……

我很幸福,因為我曾實實在在被感動過,青春時代有《第二次握手》《簡愛》《安娜·卡列妮娜》,現在有《花事》這類美文,我很知足。

《花事》其實是人間情事,是兒女心事,是青春與生命之本事。作者把往事的浪漫溫馨與現實的恍惚迷離交織在一起,濃縮在以玫瑰和百合為典型代表的花魁以及與之相關的世態人情的描摹和追敘之中,以表現青春之淒美和生命之沉重。

作者開篇用烘托和對比的手法引出對“十八歲味道”的體味咂摸:“這是一個花卉交易市場,各種鮮花像小菜一樣碼在一起。論堆論捆地賣……那是些因為開到極致,不打扮無法掩其近黃昏之姿的‘遲暮美人’。雖說是美人遲暮,但在各種材質包裝紙的簇擁中,仍是絢麗而招搖的。在雪亮射燈的照耀下,美得完全不像是真的……”在這些繁華得近乎衰敗,熱鬧得近乎淒涼,鮮豔得近乎黯淡,美麗得近乎頹廢的鋪陳渲染之中,青春的凋零和生命的枯萎已初見端倪。所以作者用“帶點水腥氣的香”,“有一點點葉子腐敗的氣息”,“有些頹廢,有些陰柔,有些纏綿之意”來具體闡釋“十八歲的味道”,並用“陽光下的大花園”“那種明媚的、溫暖的、毫無心機的香”來加以對比烘托,鮮明地突出了作者體驗過的青春的典型特征。讀者也仿佛聞到了一股濃鬱得讓人心驚膽戰的青春氣息。

接下來,作者讓思緒穿過幽幽的時空隧道,步入十八歲的秋天。同時運用雙關和隱喻手法,讓鮮豔奪目的玫瑰和繽紛浪漫的青春乃至生命互為觀照,彼此交融。賦予青春和生命以色彩和狀貌,賦鮮花以奇想和柔情,兩者相得益彰,同臻妙境,收到了含蓄雋永、韻味悠長的獨特效果。原文寫道:“玫瑰一旦養在水裏,不出兩日就會盛開,不出一周就會凋零,真是紅顏彈指過”,“深紅的玫瑰,有著酒杯一樣的外形,絲綢一樣的觸感,繪畫一樣的色澤”。這哪裏是寫花,分明是寫人,寫人的青春和生命,字裏行間洋溢著作者對青春和生命的真切體悟與深沉詠歎。

然後作者坦露了自己在濃濃的情的煽動下對青春的渴望,追敘了與作者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個同班同學在她心靈深處留下的永遠也抹不掉的浪漫的酸澀,字字含情,句句蓄淚,讀者心靈的天平自然會稱量出春情之濃和生命之重以及春情和生命底下那一泓莫名的憂鬱。寫到這兒,作者倏然收淚,思緒跌宕,追敘作者當記者時邂逅的一對善良多情、質樸可人的花店戀人,用語歡快輕鬆而又微帶一絲淒清荒涼。所以,作者情不自禁地發出了“花香依舊人麵杳然”的慨歎。這慨歎裏不單單表現了作者不遇故人的悵惘與憂傷,而且更深層次地透露出作者柔情已失、青春難再的落寞與悲愴。文末兩段,作者用飽蘸深情的文筆把這種落寞與悲愴渲染到極致:“而今,我徜徉在這一片花海裏,竟然有一點暈。大朵大朵的百合奮力吹著它們的喇叭。恍惚中,仿佛聽到嘹亮的號角,青春的、征戰江湖的號角,在這號角聲裏,我的青春正逐寸逐寸枯萎,而江湖也不再是我們的江湖。”“嗬,唯有轉身,繁華花市,浪漫花事,我什麼也帶不走,隻除了暗香盈袖。”在這裏,我們看到了作者心係江湖而又不得不告別江湖,向往達觀而又難以割舍的彷徨、苦悶的心境。

正當春風得意時,你會想到秋來陣陣涼嗎?恰逢擁紅傍翠、繁華盡隨時,你能理解“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的無奈與悲傷嗎?難乎其難哉!所以,《花事》最適合在青春苑囿裏摸爬滾打得困憊倦怠了因而不得不悵然離去的人閱讀,適合被別人從人生前台擠到後台、正呆呆然不知所之的人閱讀。

《花事》為我們思考青春本質、體察生命存在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花事》為像我一樣幸運的讀者展示了一份沉重而憂鬱的本真之美。美的種類很多,《花事》非單一之美,它集悲壯、淒清、恬靜、憂傷、淳厚於一體,美得自然深沉,美得安詳厚重。竊以為作者試圖通過《花事》告別昨天的自己,重新組織生命和開掘生命,並有意識地竭盡全力向內心深處挺進。生命的深處是一片藍色的海洋,她就在這浩瀚的大海裏呼吸、思索、潛遊。應該說,生命的存在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巍巍山頂立固然風光無限,深深海底行亦可從容自得。陶淵明、王維、李白、蘇軾等先達早已悟出個中妙諦。

讀一讀《花事》,你會忽然明白好多事理,頓覺心胸豁亮,眼界開闊……告別了“繁華花市”、“浪漫花事”,猛然轉身,眼前又是另一番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