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進賈府》除了以黛玉的行蹤為線索,除首次全方位地展示了賈府宏偉的外觀,講究的布局,華貴的陳設之外,還第一次對全書的重要人物進行了多角度的、立體的、異彩紛呈的描寫。而對人物“哭”與“笑”的描寫可謂古今獨步,成為全書的一大特色。分析“哭”與“笑”乃是走進人物豐富內心世界的一把鑰匙。
全文共寫了近十個人物的二十三次笑和六次哭。然而,由於人物性格各異,地位有別,這“笑”和“哭”便有了不同的內涵和意趣。
寫賈母共有七次“笑”兩次“哭”,是文中哭得最多和笑得最多的人物。賈母見到黛玉,自然便想起女兒早亡,留下孤獨無依的外孫女,於是悲從中來,一把將外孫女“摟入懷中,心肝肉叫著大哭”。這“哭”來得真誠濃烈,痛快淋漓。黛玉也被感動得“哭個不住”。而且在交談中賈母又一次“摟了黛玉在懷,嗚咽起來”。賈母是賈府中的特權人物,可謂政治晴雨表,她的“哭”具有轟動效應,自然引來“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麵涕泣”,這裏的“掩麵涕泣”有幾多真誠並不重要,賈府需要的是這種生活色彩和政治氣氛。賈母的“笑”皆緣於對晚輩的熱愛,特別是對鳳姐和寶玉的嬌寵,當然也流露出她對現實生活的愜意,表現了她慈藹和悅雍容華貴的性格特征。
不知是曹老先生的精心安排,還是巧合,寫王熙風、林黛玉以及賈寶玉均有三“笑”一“哭”。
黛玉那一“哭”前文已然論及,不必贅述。其三“笑”分別是拜見鳳姐和邢王二夫人時的應酬之“笑”。笑得不過不及,含蓄有度。是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他去”心理的直接反應,表現了她聰慧、細膩的性格特點。
王熙鳳的三“笑”一“哭”卻獨具一格,別開生麵。單就形式而論,鳳姐的三“笑”一“哭”與寶玉的三“笑”一“哭”頗為相似,都是在短時間內連續完成的情緒大轉折的高難度動作,然而其趣迥異。鳳姐的笑和哭都是做戲給賈母看的,是虛假的,然而虛中有實,特別是出場時的那一“笑”,“笑”中包含有騰騰殺氣,所以聞者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不敢有絲毫的輕鬆和懈怠。這“笑”和“哭”是對她那“三角眼”、“吊梢眉”以及“粉麵”、“丹唇”的形象而絕妙的注釋,充分顯示了她八麵玲瓏、刁鑽狡黠、慣於弄權的典型性格。
而寶玉的三“笑”一“哭”,全是被嬌寵慣縱了的孩子氣的自然流露,顯得率直而純真,恰似曠野裏吹來的一縷清風,山壑裏奔湧的一汪流泉,透過這“笑”和“哭”,我們很容易走進這位英俊少年藍天般明淨的心靈。
賈母和寶玉之“哭”以及鳳姐的“笑”皆逾常度,但又妙到極致。賈母因老邁高貴而失控,寶玉則因年少恃寵而不羈,而鳳姐則因權柄在握而張揚,實不可相提並論。
其他如邢王二夫人笑得端莊,探春笑得質樸,此不一一論述,倒是丫環之有一笑,頗耐人尋味:“一語未了,隻聽外麵一陣腳步聲響,丫環進來笑道,‘寶玉來了!’”這一“笑”落筆於丫環,卻著意於寶玉,表現寶玉與丫環之間真誠和諧的關係,又與前文鳳姐出場的大笑,人人“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形成鮮明對照,可謂一石三鳥,別具匠心。
總之,曹雪芹描寫人物的哭和笑,可謂簡練傳神,入木三分,品味之,鑒賞之,可以全麵準確地把握人物形象進而理解作品深刻的思想內涵和獨特的藝術風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