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青萍說老樸其實早在朵兒離開他們的那一天就已經死去了，留在這個世界上一年的老樸隻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老樸軀殼老樸，所以她接到設計院同事打來的電話說老樸突發心梗已經送到醫院搶救情況比較嚴重的電話時甚至沒有感到吃驚，這個場景似乎曾在青萍腦海中呈現過，好像她早已經準備好等待這一天的到來。青萍說米蘭我真是個不祥的女人，頭腦中怎麼會生出這樣奇怪的想法，生出來怎麼就真的在老樸身上應驗了，是我殺死了老樸。
老樸對朵兒的愛與青萍不一樣，不是抱起來親親臉蛋或者坐在懷裏講故事，而是用眼睛慈愛地看著唱歌的女兒看繪本的女兒擺玩具的女兒調皮的女兒，或者下班回來時皮包裏不知會變幻出什麼新奇古怪的玩具或小零食。所以每次老樸下班敲門，朵兒都會飛快地跑出臥室，先大喊一聲“誰”，得到老樸“我”的簡短回應後，會立即吃力地扳開門鎖大呼一聲“爸爸”，接下來第一件事是翻看爸爸的公文包，然後就是嘰嘰喳喳的歡笑聲從臥室裏傳來。如果哪一次老樸出差幾天回來卻因為行程匆忙皮包空空，朵兒會不高興地撅起小嘴將爸爸的公文包在地板上摜來摜去。這時候，老樸會拃著兩手臉上現出歉意的笑容，依舊是不多說一句寬慰的話。青萍的心裏會笑罵一聲“書呆子”。
與書呆子在一起生活六年的前五年都是風平浪靜的，朵兒的離去像狂飆突襲打破了平靜的海麵，打得老樸與青萍這隻生活的小舢板搖擺不定隨時都可能傾覆，兩個人都無力挽回也沒有試圖去挽回。
老樸依舊按時騎著自行車上班，依舊按點騎著自行車下班，隻是下班時不再敲門而是自己摸出鑰匙擰開門鎖，公文包放在寫字台上就坐在沙發裏望著地板發呆。老樸依舊吃青萍做的晚餐，飯桌上依舊是無語，隻是酒喝得多了頻了，不是在吃飯時喝，而是晚飯後坐在電腦前空嘴喝。老樸坐在電腦前不再像過去那樣做上班時沒有完成的設計，或者下載育兒知識交給青萍閱讀，而是一部接一部一遍接一遍看老電影，《紅牡丹》《小花》《芙蓉鎮》《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廬山戀》《少林寺》《牧馬人》《知音》《人生》……一邊看一邊喝酒，喝著喝著就哭起來，是無聲的流淚，這場景看得青萍心碎。
青萍不知道老樸心裏裝了這麼多老電影，老樸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一定有許多沒有向她提及的故事，青萍說她對不起老樸她那時才發現自己從來也沒有走進老樸的內心世界，連一個角落也沒有看到，他們的共同生活隻一個朵兒。朵兒走了，他們之間的紐帶也斷了。她還有一件事藏在內心深處連米蘭都沒有告訴，她雖然把初夜給了老樸，但是那一刻腦海中竟然出現了肖一飛的影子，她對自己的不忠不潔感到羞恥，特別是老樸出事後更產生了強烈的負罪感。
朵兒走後的那些日子裏，青萍也是極度痛苦的，但是她說後來想來，她的傷痛其實遠不及老樸的深重，因為畢竟她扛住了，活下來了，而老樸卻垮下去了，再沒有站起來。她如果試著走進老樸的世界，或許能把他從痛苦中解救出來，可能自己也可以得到救贖，可是她沒有，她那時感到自己是那麼的無力好像每一天都是世界的末日，所以，她說她是第二次害死了老樸，是見死不救的害死。
－－－－－－題外話－－－－－－
災難麵前，男人比女人更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