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緣
人間情緣
作者:邴繼福
1970年夏天,十七歲的我下鄉到三百裏外的奮鬥農場當知青。現在看,三百裏路不算太遠,可那時交通不便,回一趟家十分艱難。
這三百裏路得分三段走:
第一段一百二十裏,坐火車。那時每天隻有一趟火車,火車到烏嶺鎮已是半夜,得在候車室蹲半宿,天亮再找回場的汽車。
第二段八十裏,坐汽車。那時農場不通大客,山上兩個農場的幾百名知青,來回上下隻能找拉貨的“解放大板”或養路的“翻鬥”車。遇上連雨天公路禁行,得等上好幾天。知青們都窮,沒錢住招待所,鎮上又沒有親戚朋友可以借宿,夜裏大多都得蹲“票房子”。
第三段四十裏,得靠“鐵腳板”走。這段全是土路,兩邊是野豬黑熊經常出沒的山野。還要過庫爾濱河上的鐵索橋(知青稱之為“悠蕩橋”),走在橋上搖搖晃晃,像在蕩秋千。橋下水聲嘩嘩,膽小的女知青不敢單獨過橋。
由於路難行,每年知青們頂多“十一”或春節回家一趟,每次回家返場,都要飽受旅途之苦。
那年“十一”,我一個人背行李單獨返場,感到很孤獨很無奈。
離家時,老爹塞給我兩元錢說,半夜下車別蹲“票房子”,上招待所住一宿,省得爹惦記。我心裏挺不好受,沒接錢,心想,家裏生活這麼困難,我哪舍得花錢住招待所呀!
半夜在烏嶺鎮下車,在冷清的候車室涼椅上坐到天亮,啃了幾口麵包,就到調度室找車。胖調度說,下雨天不通車,得等幾天呢!我一聽上火了,這幾天咋熬啊!
走在淒涼的小鎮街頭,我像一隻離群的孤雁,望著陰雲密布的天空,愈發感到孤獨無助。我多想能遇到回場的知青,和他們結伴同行啊!
我蹲了三宿“票房子”,天總算放晴了。還巧,碰到幾位前哨農場的男知青。前哨農場比我們奮鬥農場遠八裏,我們可以一路同行。雖然素不相識也倍感親切,我有旅伴了!
又到調度室,公路雖然能走汽車了,卻沒等著車,我有些泄氣。直到下午快下班時,才來了一輛養路的“翻鬥”車。司機不樂意拉,我用求救的眼神看著調度,找了幾天車,我已跟胖調度麵熟了。
胖調度堆著笑臉遞過一支“迎春”煙,你就同情一下這個小姑娘吧,她都蹲好幾宿票房子啦!一句話,把我眼睛說濕了。
司機動了惻隱之心,一努嘴說:快上車吧!我和另幾個男知青都樂壞了,拚命往車上爬。
我背著行李一時沒爬上車,正在著急,突然有人推我一把,把我推上了車。回頭一看,是那個戴黃軍帽的男知青。我心裏一熱,投以感激的微笑。
汽車迎著夕陽飛馳在青山綠水之間,幾天的鬱悶頓時一掃而光。傍晚時分到河口下車,剩下的四十裏山路,隻能靠我們的“11號”了。
我擔心途中的悠蕩橋,一直提心吊膽。雨後的土路泥濘得很,剛走不遠我就滑個跟頭,弄得滿身是泥。“黃軍帽”便順勢搶過我的行李,幫我扛。
路過悠蕩橋時,“黃軍帽”看我不敢過,便把行李塞給另一位男知青,蹲下要背我。我顧不得害羞,鼓起勇氣趴在他的背上,閉上了眼睛。
聞到男人的獨特氣息,聽到嘩嘩的流水響聲,我心裏既甜蜜又緊張。不知過了多久,隻聽他說,好了下來吧。之後,“黃軍帽”繼續幫我背行李,一直背到我所在的奮鬥農場才分手。他們踏著月色,繼續向前哨農場走去……
我十分感激“黃軍帽”,卻忘了問他姓名,心裏總有一種遺憾和莫名的期待。啥時再能與他見麵呢,我得好好謝謝他!
過了三年,我轉正後調到區中學當教師。到學校報到,教導處主任向我介紹老師時,第一個人就使我十分驚訝──“黃軍帽”!
教導處主任看我表情異常,問:你們認識啊?……
兩年之後,我和“黃軍帽”手牽著手,幸福地邁進了區民政局的大門……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