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不食子
我二十八歲,在省城一家知名的報紙當記者,從事媒體四年多,我發表過無數優秀的作品,但我的領導和同事都知道,有一種題材是我永遠不肯寫的,那便是與母愛有關的一切。
許多人會覺得不可思議,母愛多麼偉大啊!然而,假如你們也曾有過,和我一樣被母親販賣的遭遇,你便會明白我的心為何變得堅硬如鐵。
我是一名孤兒,然而我最不幸的是清晰地保留著幼時的記憶。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生活在四川一個閉塞的山村,因為貧困,村裏的孩子很小就要幫家裏幹農活。
我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已經是家裏半個勞力了。每天要幫家裏打水、掃地、喂雞、做飯,到了農忙時還要跟全家一起下田割稻子。然而,即使是這樣,我還是無法避免地三天兩頭挨大人揍。我已經不記得挨揍的原因了,隻是那甘蔗粗的竹棒打在身上鈍痛的感覺,讓我難以忘記。
我記得我上麵還有兩個哥哥,也是相當頑皮,有一次我們偷家裏的錢,去買花炮,結果被大人一頓好打。
就是偷了錢之後不久的一天,我們哥兒幾個在院子裏玩,鄰居家比我大幾歲的女孩,神神秘秘地對我們說:我聽我爸說,你媽要把你們中間一個賣掉,你媽正在找買家了。
這麼空穴來風的一句話,我們當然不信,當下還白了那丫頭一眼:你媽才要把你賣掉呢。
不想,沒過幾天家裏就出現一個陌生男人,男人一邊打量著我們兄弟三個,一邊和媽媽爭論著什麼五千九千的。我開始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直到媽媽笑眯眯地過來對我說:弟弟,你跟這位叔叔上城裏玩。
那一天,我哭得撕心裂肺。那一天,我還不滿八周歲。
被人遺棄的狗
那個買我的男人,從此成了我的養父,有一次我從他酒後和友人的電話談起與我有關的這筆交易,他是花七千塊錢鄉下把我買回的,至於這所以從我家三個兄弟中選中我,是因為我的年紀最小,比較容易養得熟。
那女人真貪錢,巴不得我把她三個兒子都買走呢,你說我養那麼多來做什麼?養父打著酒嗝說。那一刻,我躲在客廳灰暗的角落裏,感覺自己似一隻被人遺棄的狗。
從此以後,親情成了我內心深處不能碰觸的痛,我對往事絕口不提,我溫馴地喊養父爸爸,將自己偽裝成心無芥蒂。漸漸地,養父便以為我忘記自己的來曆,在我麵前以生父自居,我假裝從不去懷疑他的謊言。他一個孤老的男人,很早就死了妻子,一直沒有再娶,在國有企業領一份不多不少的退休金,對我不是不好的,他托關係讓我進了最好的小學,督促我考上重點中學,又在誌願表上幫我填上了名牌大學。
然而,我始終記得我是他的一項投資,從首付的七千元開始。自八歲那年母親將我賣掉那一刻,我的心就變堅硬如鐵。
這些年我努力學習、拚命工作,買了車子和房子,過上被許多人羨慕的生活。可是每次我和朋友去唱k,聽別人唱起歌頌母親的歌曲,我總是是覺得憤憤不平,世上隻有媽媽好,為什麼我卻攤上一個狠毒的母親啊?我恨她,恨她給我一個灰色殘酷的童年,恨她在我人生一道無法抹掉的陰影。
不久之後,我升任采訪部的主任。有一些關係密切的朋友,對我的情況比較了解便問我:你們報紙影響力這麼大,你沒有考慮過尋找你母親?我十分冷漠地回答:我母親已經死了。
如果她心中對我有一點點愛的話,為什麼在這二十年裏,從不曾出現,從未來找過我。而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去尋找一個不需要我這個兒子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