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娘(1 / 2)

我不知道父親和三娘有多大的仇氣,可他總喜歡吐一口唾沫,再狠狠地擠一下眼說:窯姐兒。

母親說:小點聲,小心讓三嫂聽見。

父親故意提高了聲音:聽見就聽見,我還怕她不成?

三娘的身影在院裏一閃,留下一抹月白,人已經進了屋,身後的風門上她剪的蓮花童子還在微微地顫。

三伯在的時候,父親可不敢這樣,他要說三娘一個不字,三伯會操起鐵鍁、糞叉,跟他拚命。

那些年,暖風剛吹到牆角,三伯就搬一把竹椅,端著他鋥亮的黃銅水煙袋,咕嚕嚕咕嚕嚕地吸著,跟杏樹上那些嗡嗡嗡的蜜蜂比賽似的。三娘端一簸箕豆啊、糧啊什麼的,坐在他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挑挑揀揀,仿佛頭天才檢過的那些豆裏糧裏一夜之間又長了石頭生了蟲。

三伯的水煙袋從手裏耷拉下來,嘴角拖著長長的涎水,跟我家那隻老貓一樣,被太陽曬得睡著了。三娘放下簸箕,取來一個紅麵藍裏兒的馬褥子,搭在三伯胸前。

一覺醒來,三伯問三娘:吃啥?

三娘答:漿麵條。

三伯說:做啊。

三娘答:就做。

三娘做飯像電影裏放著的慢鏡頭,和麵、舀水、燒火,一下一下,慢條斯理,仿佛屋外的日頭永遠在等著她,怎麼浪費都用不完,她總是在我父親還沒有從地裏回來就開始做飯,我已經喝完湯在院子裏逮雞攆狗了,她的風箱還在不緊不慢地咚啪——咚啪——

母親神秘兮兮地說三娘的箱子裏有好東西,說完又鄙夷地撇一下嘴:就是有金山銀山我也不稀罕。

我見過三娘的箱子,棗紅色,前麵畫著龍鳳呈祥,四個角包著黃銅,掛一把長鎖,而鑰匙,則掛在三娘的腰間,紅色的布條拴著,在她月白色的大襟襖下一晃一晃。

和三娘住在一個院裏,母親似乎有點底氣不足。

三娘漂亮,到老了,風韻還在,而母親,長得過於粗糙,就像她做事一樣,粗枝大葉,連毛帶草。如果不和三娘比,母親還不覺得,可天天住在一起,母親就有點氣短。三娘的頭發梳得溜光,在腦後挽成圓圓的發髻,月白衫子黑褲子黑鞋,一星土不沾,再看母親,頭發淩亂,發髻東倒西歪,衣襟上不是灰土就是麵點、油點。

母親不止一次很委屈地跟父親說:你看三嫂,地裏啥活不幹,看我,跟牛馬沒啥兩樣。

父親則白母親一眼:你跟她比?

母親聽到這句話,往往會舒心一笑,自我安慰似地挺一挺腰,好像那樣就可以高三娘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