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 / 2)

我不願意把自己看成是個正兒八經的文化人。

雖然,我正兒八經地學過中文專業;雖然,我正兒八經地當過中學語文教師、電視台記者、編輯;雖然,我至今所從事的職業仍然主要是與文字打交道;雖然,我也混了一個“作家”的頭銜,也一本正經地出過小說集……

我出生在一個真正可以稱得上是窮鄉僻壤的村子裏。小時候,作為世代耕織、家境貧寒的一個農家的子弟,我所接觸的文學書籍是非常有限的。那時,曲波、馮德英、施耐庵、高爾基、奧斯特洛夫斯基等人的作品常常讓我熱血沸騰,心神向往,想入非非。那時,得到任何一本文學讀物,隻要是沒讀過的,我都會激勵不已,都會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如饑似渴地抓緊時間閱讀。魅力無限的文學作品使我人處窮鄉間、心誌存高遠,發誓長大以後一定要當一個作家。高考前夕,我與一部分來自農村的同學一起寒窗苦讀、潛心攻書,其神情之專注與悲壯,其生活環境之艱難與困苦,至今回想起來,仍令我嗟歎與心酸不已。周圍同學如此發憤玩命苦讀的目的我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天地良心,我那時寒窗苦讀並非完全是為了他日的功名利祿,早日圓就作家夢是我鑽研功課的主要目的。

參加工作後,與我年齡差不多的同事一般都在埋頭攢錢準備買家具、準備建房、準備結婚,而我卻在工作之餘,或遊玩於山水之間,或獨自一人到省內外的一些城市裏去找作家交流寫作體會,或混跡於山野鄉民之間收集創作素材,每個月的薪水總是早早花完,個人生活在眾多同仁麵前顯得格格不入。好在我性格隨和,容易與人交流溝通,要不,大家見我如此癡迷寫作,肯定要把我當怪物看待了。

第一次發表一篇一萬多字的小說時,我還不到二十歲。當時,我被圈內人士普遍看成是一個實力派的青年作者,省、市文聯及縣文化局有意讓我參加多種筆會,刻意栽培我。但我初入文壇馬上就陷入一個可怕的泥潭而難以自拔。我那時執意認為,寫小說者不在形式上有所創新是絕對難成大氣候的,寫作若熱衷於發表短小的東西是難成大氣候的。因而,我這個寫作新手寫小說一寫每篇都是洋洋幾萬言,一寫就挖空心思在表現形式上尋求創新。現在看來,當初這兩個可惡的念頭,讓我把那幾年最寶貴的時間白白消耗掉了。因為在表現形式上玩花樣,我一個鄉下人無論如何也玩不過大城市裏那些信息靈通、寫作經驗豐富的高手,我隻能跟在後麵望其頸背;作為一名教師,很少有整塊的時間來搞大部頭創作,零零碎碎的時間用來寫短東西是再適合不過了,眼高手低不願寫小東西的一個做教師的作者,其名字是很容易在文壇消失的。一個初出道的作者不是揚其所長,而是揚其所短在各領風騷隻有幾年的文壇內闖蕩,其結果可想而知。我在創作的低穀中一走就是數年。數年間,除混得一手不顯山不露水的文字功夫、發表很少的一些文字、創作的一篇小說得到《人民文學》副主編王朝垠先生的讚賞外,其餘乏善可陳。時間消磨了我的銳氣,到現在,當一個大作家、出幾部產生轟動效應的書這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裏已不複存在了。隨著人事的滄桑變化,我很難說得清“作家”這兩個字在我的心中還占多少地位。我最早為作家感到悲哀的是聽到有人以調侃的口氣向我講起一個青年農民作家為生活所迫四處借錢、混吃混喝的事,這個農民作家與我私交不錯,我想他若不是走上文學創作這條路,憑他對事業的追求執著、憑他做事的勤奮勁與他所具有的吃苦耐勞的精神,就是叫他到南方去挑土填海,他也早挑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富翁了,何至貧困潦倒如斯!聽了這個作家朋友的情況,我第一次在心裏發出疑問:文學怎麼了?作家怎麼了?而後,我又見到不少作家朋友挑燈伏案苦寫,傾家蕩產自費出書,我再一次在心中發出疑問:這個時代怎麼了?現代生活不需要作家了嗎?更令人氣憤的是,有一次,一個也算讀了不少書的官場朋友半真半假地問我,聽說,你們作家拿作家證嫖娼不怕抓?我想作家完了,至少在一部分人眼內,作家盡是些男盜女娼了。至此以後,每當有人把我介紹給陌生人,說我是一個作家時,我心裏不但沒有自豪感,反而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極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