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輕·得失·放達人生
定風波
宋代·蘇軾
三月三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
餘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
元豐二年(1079),風雨招搖,夕陽斜照。料峭的微寒中,一紙調令將時任湖州官員不到三個月的蘇軾從死神的刀口下拯救下來,送到了渺遠無煙的黃州僻地,他從一個原本雄心勃勃立誌為百姓謀利的湖州高官淪落到如今有名無權的團練副使。
當一葉孤舟載著他漂蕩輾轉在巨浪之中,苦酒下肚,春風微拂,從撲麵而來的風雨中,品味出些春的氣息來。
或許曾經暴雨狂瀾,或許曾經飽受滄桑,當風浪無情地打濕了夢想,不如在一份樂觀的放達中重新拾起希望,吟詠自若,泰然處之,寵辱不驚。
人生一世,何處沒有風雨挫折的洗禮。麵對苦難,有人慨然若失,一蹶不振;有人苦中作樂,笑對人生。風雨悲喜,何處不見起伏漲落,在那“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放達心態中,人們看到的不僅是東坡居士篤定的眼神,更是樂觀的精神在蒼白人生畫布上綻放的那一抹斑斕色彩。
沙湖道上突襲的驟雨,攪亂了旅程原本的歡愉,既定的旅途總不能一望無垠地坦蕩至底。狼狽不堪之時,也有有人已經開始抱怨這意料之外的春雨擾人,但東坡卻泰然邁出步伐,迎接風雨陰晴的洗禮。將所有生活的喜都化在生命的賜予之中。
不必去在意穿梭在林葉間的雨聲肆虐,不妨吟詠這美麗的心情,悠然慢步前行。麵對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尚且不怯這暴風驟雨,竹杖輕快、步履輕盈,因為有了隨遇而安的輕快心情,就算是披著蓑衣,任風雨飄揚一生也泰然處之。
再回想那次激烈的政治挫折,從死亡牢籠中逃離的他麵對眼前區區的小風小雨,早已看透人生冷暖,從過往挫折中升華出的這種搏擊風雨、笑傲人生的豪邁境界,又豈非常人能敵?
迎麵拂來的春風把陣陣酒意吹得無影無蹤,一個冷戰,頓時覺得涼意撲麵。就在這寒意之中,倏忽間卻發現山頭初晴的斜陽應時相映。驀然回首,才發現曾經阻人腳步的風雨早已被陽光代替,陰晴冷暖已然化作過眼雲煙。
自然界的雲晴尚且為旅途中的尋常遭遇,社會人生中的政治風雲、榮辱得失又何足掛齒呢?在人生的風雨麵前,東坡那不舍棄的樂觀心境和不畏坎坷的超然態度令人欽佩。
(二)
千年的滄桑風化了人生的挫折苦短,卻讓壯士的坦蕩胸懷在光陰的濡染之下越發彰顯出崇高的色彩,一首《定風波》在東坡筆下流淌出幾個世紀的洪音,經久不衰。
東坡詩詞的魅力不僅在於他詩歌藝術的高超,更在於字裏行間流露的真情與精神。鄭文焯在《手批東坡樂府》中評此詞:“此足征是翁坦蕩之懷,任天而動。琢句亦瘦逸,能道眼前景,以曲筆寫胸臆,倚聲能事盡之矣。”
元豐五年(1080)三月的一場沙湖之遊,自然風雨的洗禮讓蘇翁重新回想起人生中那段艱難歲月。這是他被貶黃州後迎來的第三個春天,再回首,曾經那些險些致自己於死地的政治災難如今已隨著詩人一句“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化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