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1 / 2)

飲酒·其五

東晉·陶淵明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一)

太陽漸漸西沉,天邊泛起了紫色。一陣風夾著駝鈴聲從遠方來又向遠方去,天地萬物在夕陽下顯得愈發神秘,如同陷入一個輪回。空氣中散發著陳舊的氣息,彌漫著記憶的味道。

天空依舊高遠而純粹,在地平線處,走來一位翩翩公子,一襲白衣簡直就是世間最溫煦的美色,熨帖著滾燙的大地,潛伏在冷冽的山穀,不事張揚卻撼人心魄。他麵帶微笑,眉星目燦,優雅閑淡的姿態仿佛一種天荒地老,包容著一切不能言說的情緒。他就是陶淵明。

在那個重視門第的社會環境裏,他出身微寒,被譏“小人”;在晉宋易代的社會環境中,他九歲喪父,與母妹相依為命。種種遭遇,仿佛一開始就注定了他日後在政壇上尷尬的處境。

陶淵明少年的生活是在柴桑的鄉野間度過的,“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便是他少年時期農村生活的真實寫照。

東晉太元十九年(394),二十九歲的陶淵明因家貧而不得不出仕謀生。畢竟年少時,壯誌飛揚,他的心中不免也有一般士人那種建功立業的豪情,正如其詩所言,“猛誌逸四海,騫翮思遠翥”。初入官場,他擔任江州祭酒,但不多時候,便自解歸居田園。

陶淵明所處的時代是動亂的時代,是黑暗的時代。宗室間的鬥爭與算計,軍閥的野心與粗暴,不斷引發血流成河的殺戮乃至對峙激烈的火拚,這些不得不使他的政治雄心有所消減。社會的趨炎附勢,官場的阿諛奉承,這些都與他清高狷介、真誠篤實的品質相背。

他曾一度在出仕為官和歸隱於林之間徘徊著,在這兩個社會角色中艱難地做著抉擇。隱居時想出仕,出仕後又想著歸隱,一次次希望換來一次次失望,五次入仕,五次出仕,他的政治生命終以在做彭澤縣令時“不為五鬥米折腰”的言行掛冠而結束。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僅二十字,對官宦仕途的厭惡之情躍然於紙上,“逸四海”的猛誌最終敵不過“愛丘山”的夙願,他用三十多個春秋的時間,聽從內心的呼喚,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歸隱田園。

國家不幸詩家幸。這是他政治生涯的終點,也是他的詩文走向巔峰的起點!

(二)

泯除後天處世間幻化出的“偽我”,陶淵明終於返歸到“真我”。自然,不僅是他的人生旨趣,也是其詩歌的總體藝術特征,正如這首《山居雜詩》。

首聯起便道出“心”與“地”的關係命題。隻要心中放下了,不管在什麼地方都不會受世俗的幹擾。最後一句,陶淵明舉首遠眺,澄澈的心靈便與南山的悠然相會,此時此刻,就連身心也與那青山融為一體了,仿佛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的邂逅,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緣分訴求。

那日落黃昏的山氣,歸巢飛還的鳥兒,在詩人看來就是迷人的風景,這種心與境的瞬間感應和通向無限的愉悅之情,妙不可言,隻可意會卻不能言傳。就連口齒伶俐如陶淵明也隻能“欲辨已忘言”了。

正如《古學千金譜》所說,“籬有菊則采之,采過則已,吾心無菊。……山花人鳥,偶然想對,一片化機,天真自具。既無名象,不落言詮,其誰辨之。”

回首璀璨的文學長河,陶淵明寫菊並不多,一共六處。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句實在太有名,菊便成了他的化身,成為象征著高情遠致的意象。

他既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平和恬適,又有“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的金剛怒目,他的淳厚質樸、灑脫恬淡、真率質同,他的作品連同他對人生哲學的深層探討和思索,為中國後世封建社會中所有的文人築了一個精神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