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詩
唐·龍牙
朝見花開滿樹紅,暮觀落葉又還空,
若將花比人間事,花與人間事不同。
(一)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這是湯顯祖筆下覺醒而悟人事的少女杜麗娘的感歎,亦是千古之中,永恒不變的美學感受。
朝看花開滿樹紅,暮看花落樹還空。短暫的春光,嬌顏初綻,一切如初見時的美好明朗,而內心卻總有些隱隱的擔憂。這份美好卻也太容易破碎。時光溜走,零落成泥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短短的花季,如青春,如那些白衣飄飄的年代,如那些甜若甘飴的愛情,又如那些微風在前、朋友在左、陽光在後的時光,美好易逝。
花事,人間事,都是這樣的相似。花開花落,萬物枯榮,生老病死,花有花期,人壽亦有期,誠然,這是亙古不變的宇宙運行規律。明媚鮮妍能幾時,花開易見落難尋,也許這亦是人生的曆程。若問相似處,花開花落時。鬥轉星移,滄海桑田,或許紅樓一夢對此已經向世人昭示的明明白白了。
黛玉如芙蓉,脫俗清麗,不拘於世俗;寶釵如牡丹,大氣貴氣,豔冠群芳;史湘雲如海棠,瀟灑倜儻,頗有英氣,嬌憨忘俗;探春如杏花,瑤池仙品,日邊紅杏倚雲栽;李紈如梅花,霜曉寒姿,竹籬茅舍自甘心;香菱如並蒂花,聯春繞瑞,連理枝頭花正開;襲人如桃花,武陵別景,桃紅又是一年春;妙玉如蘭花,元春如石榴花,等等,大觀園中有百種花,暗喻的就是這些如花般純淨美麗卻易被外在的風雨摧殘的眾女兒們。花季已過,終也難逃命運的掌控,人世的消磨。
於此,黛玉作為最具慧眼慧心的女兒,確是看得分外透徹,在其他女兒裙釵光鮮,笑語盈盈地在大觀園中祭花神時,她卻獨自攜著花鋤,深切悲悼這些散落汙塵的落花: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她的確是紅樓一夢中自始至終的覺醒者。
曹雪芹有雲“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看似很虛無的感時傷懷卻不知其中的血淚。他用讖語揭示了這些女兒如花事一般的紅消香斷,於此,卻也直指人生的本相。
(二)
也許天地間確實存在這樣的機緣,唐代龍牙禪師與百年後的曹雪芹有著相似的人生體悟。
不同的是,曹雪芹為曆經生平巨變坎坷、身世跌宕起伏,晚年淒涼孤苦之後的了悟,或多或少有一種消極悲觀的色彩。而龍牙禪師自幼接觸禪宗,身心俱染,聆聽佛音,心無一絲塵世的牽扯,未經大悲大喜,未有透骨的切膚之痛,因而他的了悟更多的是自然天成,了無人世痕跡,仿佛站在宇宙高度,俯瞰人間,笑向天下事。
朝看,暮看,花事,人事。
青絲變白頭,兒女忽成行,高堂竟已逝,盛年不再來。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隨風消散的,是在漸行漸遠中逝去的年華,懷念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