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唐代·柳宗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一)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回首曆史長河,心的莽原或撒了一地雞毛,或長了厚厚的蒼苔。往事滑溜溜似水般流淌,不敢遺忘。古老的風鈴打破了曠世的清夢,雄厚的音符直貫遙遠的蒼穹,風從頭頂呼呼地卷過,吹開了漫天飛舞的黃沙。
桃花謝了,王朝滅了,繁華似水的長安城不見了,盡是滿目的哀傷與心痛。
曆史的洪流,將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推到了邊緣,他走出了車水馬龍的長安城,一路南下,來到了孤獨幽僻清冷的永州。空間的轉換,造就了詩人命運的轉折。於是,一場江雪,紛飛而落,算是安慰逝去的年輪和憂愁的靈魂。
在蒼茫的天地之間,江雪漫散,年邁的漁翁在肅寒的天地之間安靜地垂釣,與寒冷孤獨為伴,在天地間渾然一體,以靜默的方式,烙刻在文學的畫卷上。而這寧靜的畫麵後,是一段流動的人生故事,充滿了歡喜與飛揚,充斥著失望與憂愁。
故事開始於公元唐大曆八年(773),在都城長安,一位未來的詩人,誕生於此。他叫柳宗元,人稱柳永州。天資聰慧的他,自幼文采斐然,所以少年得誌,漸入仕途。然而,三十三歲那一年,他參加了“永貞革新”,進入了權力的核心,被推到了政治鬥爭的風口浪尖。
曆時一年的革新變法,是一場權謀的廝殺。終究,他成為了政治的犧牲品,被罷黜,從此再無返京之日。帝都裏再多繁華事故,從此與他無關。這個曾經掌握時代命運的人,如今成為了一位曆史的看客。
他失去的,不僅是一種繁華,一個官位,而是一個文人最崇高的理想。他傾盡生命去守護的大唐,最終卻辜負了他。起初,他的心中定然是盛滿了委屈和憤怒,心有不甘,但現實卻是無情的。而生命是一個出色的奏樂者,從來也不隻會奏出一種調子。激揚澎湃過後,又會有一種新的味道。是告別,是涅槃,也是新生。
(二)
柳州,是詩人被罷黜的第一站,也為他人生的輝煌畫下了句點。曾經風光無限,如今功敗垂成。被貶黜後,詩人同僧人相交,在佛理中尋找人生出口。
命運給了他挫折,也給了他平靜。柳州的山水如畫,柳州的美景悠然如詩,這個美麗偏僻的地方,裹挾著一種自然的力量。自然靈性慈悲的佛性漸漸地治愈了詩人失意的苦悶。洗去繁華欲望後,他開始冷靜地思考人生。所以,當大雪鋪天蓋地飛落,孤獨的詩人獨坐江邊。一種肅冷的詩意,隨著江雪四散開來。他的人生,進入了寂靜的思考,一首《江雪》應運而生。
天上本來有鳥,路上本應有人。然而,詩人的筆下,鳥已飛絕,人蹤已滅。這是一種極端的寂靜,絕然的沉默。就如同茫茫的人海中,沒有知己,無人同行。隻有這鋪天蓋地的大雪,以凜冽澆灌這荒寒寂寞的境界。而對詩人來說,那黑暗的政治,有著比江雪更刺骨的寒。而這一條孤獨的船隻上,身披蓑衣的漁翁,在江麵垂釣。蒼茫的天地之間,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絕。這一刻,無論詩人是否真的是在江邊垂釣的漁翁,詩人的精神與漁翁是契合的。
大唐辜負了他的功名,他卻收獲了一種堅定的信仰。就算山水異色,就算命運波折,他的信仰使他永遠傲然地活著,直達人生空明澄澈之境。
(三)
被貶官罷黜,是詩人的痛,那個時代已經遠去,而新的傷愁卻在這個新的時代裏上演。我們不可能複製他的人生,卻逃不掉相似的失落。
人生總有一段路,會讓你體會失去後的痛苦,失望後的孤獨。就算置身繁華的世界,心中卻空曠如野,就算人潮如海,卻無人可所說。正如同詩中所雲“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詩人寥寥幾筆,卻鑄造了一把孤獨的利劍,刺破你的脆弱,讓你不得不麵對精神的隱痛。
世界那麼大,卻讓你不知所往;世界又那麼小,讓你無可逃脫。就如同孤舟上的老翁,獨自麵對荒寒寂寞。生命中,總是有一段路,需要你孤獨地走過。
沒有一種得失的痛苦不可翻越、無可救贖。失去之後,必是成長,收割成熟,又怎能不經曆痛苦。堅強的靈魂,會在孤獨中得到洗練。生命的思考,亦開始於孤獨。經曆過後,一種堅韌的生命力,會紮根靈魂。漸漸地,人生將歸複平靜。那些苦寒的記憶,會落在生命的泥土裏,在未來的路上,綻放美麗的花蕾,一切苦難,終將得到報償。當你再度投身於生活的洪流,堅強會讓你綻放笑靨,收獲溫暖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