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1 / 2)

過香積寺

唐代·王維

不知香積寺,數裏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一)

在荒蕪的幽徑上踽踽獨行,在坎坷的仕途中尋佛問道,於幽冥寂靜的深山中傳來的陣陣鍾聲,悠長綿延卻杳然無蹤,回蕩在參天的古木之間,也回蕩在王維寬厚的胸膛間。“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再多的憂思愁緒,在詩人虛靜的心境,空靈的體驗之中,都於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懷才而被貶的痛苦,似乎是每一個仕人必經的磨難。王維年紀輕輕,卻精通音律,文采過人。十五歲的那年,他獨身一人遊移在諸貴之間,過早地體會著世間的人情冷暖,終於在六年後,進士及第,做了大樂丞。

本該一路順暢的仕途,卻僅因旁人的過失而不幸遭貶。多年的輾轉和磨礪,終於使他洗清雜念,安閑自在地過上了半官半隱的生活,隱居於田園之間,偶爾吟詩作對,偶爾探山訪水,天地萬物都成了他吟詠的對象,嬉戲的背景。

雍容儒雅的長安城內,香積寺不知遠在何方,王維獨自一人踏上尋寺之路,一路走走停停,卻突然進入到高山之中,其間雲霧繚繞,宛若仙境。麵對遼闊的山巒,詩興也飛入了雲端,無人的幽徑算什麼,無源的鍾聲又有何奇,此情此景,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裏從來也不曾聽聞,如今到了這清高幽僻的深林中,無人相伴,高山流雲卻是最好的陪伴。

路越走越遠,時光也到夕陽西下時。清泠的泉水叮叮咚咚,怎麼竟突然受了委屈一般,悲戚地嗚咽了起來?昏黃的落日洋洋灑灑,怎麼也遭受了阻隔,一下子成了慘淡的光芒?這香積寺太遠,連高聳的石崖,蒼翠的青鬆,都幾乎成了路途的阻礙!如此縹緲莫測的境地,究竟要打碎多少人對修行的幻想。

再看看探尋的詩人,始終不慌不忙,哪怕到了暮色迫近之時,依舊沉醉在清潭的幽寂之中,在他的心裏,在悠然自樂的安禪境界中,世間的一切雜念、妄想,早已隨空山中的浮雲消散了吧。洗心悟道,超脫塵俗,鄙棄的不隻是毒龍,更是攪擾人生的一眾憂愁。

(二)

沒有安閑的心境,成就不了一代“詩佛”的虔誠;沒有細膩的思緒,也成就不了優美如畫的詩句。香積寺是深奧幽遠的所在,即使不知它身在何處,仍要心無雜念地探尋,於是有了這首佛學與詩學同胞般默契的絕妙之作——《過香積寺》。

頗具慧根的王維,自幼在一個佛教氣氛濃厚的官僚地主家庭長大,受母親崔氏的影響,從小他便對禪宗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對王維來說,虛靜、空靈、寧謐,不僅是佛家修身養性的宗旨,還是他寫作抒懷的情感來源。

禪宗大盛的時代之風,仿佛幫助他在浮躁的官場之中覓得了一片淨土,自此,他不再鍾情於“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的壯闊胸懷,亦不在糾纏於“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恢宏氣魄,開始了“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的散淡生活。擇一個無事無人的下午,去探訪一個幽秘的古寺,便是他對禪宗最虔誠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