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凡塵百味(1 / 3)

董事長

鄰家二狗子16歲時,因搶劫出租車司機50塊錢被勞教了八年。二狗子放回家時很蚯蟆(窩囊),見人坑著頭待了個把月。

不久,二狗子失蹤了,整整五年黃河村人不知他的去向。有時多嘴多舌的村人問二狗子父母兄弟,皆搖頭說:“天知道他死哪去了。”

新世紀第一年春節,二狗子回小村了。二狗子回村,驚得老黃河水都激起了三尺浪。“二狗子混出人模狗樣了”!這是二狗子的堂三爹老黑說的。難怪呀,衣錦還鄉的二狗子開著奧迪,攜著電視上才能看到的美人,見人就散中華煙,送給父母兄弟姐妹嫂子每人一隻戒指,老黑是件皮夾襖,沾親帶故的到二狗子家看看,多少都得到點兒實惠。

小村人說二狗子真有本事,當了什麼公司的董事長了。當然也有嗤之以鼻的,說這年頭日鬼了,蹲過二年牢倒蹲出神來了,誰知他從哪搶的。二狗子帶著老婆在小村轉悠拜年時,也耳聞過這類不敬之辭,不過二狗子涵養高多了,說:“我是有身份的人,咋能和鄉裏鄉親的一般見識。”

過完年,二狗子駕車走了。二狗子臨走前,對鄉鄰說,待他考慮周全就回村投資辦工廠。二狗子說他富了,看到鄉親們依然窮,心中不好受。聞訊的村長支書趕到二狗子家送行,村長緊緊地抓著二狗子的手說:“打小我就看你是個能人,能人放在那兒都會發光的。”支書說:“我們也為鄉親們不能整體致富的事發愁,我都被鄉裏訓過多次了。”二狗子說:“誰叫咱們是鄉親呢,我不會忘記這事的,料理好手中的一些緊要事,我會盡早回來籌辦工廠。”支書村長感動得送二狗子幾十步遠,說:“謝謝董事長想著家鄉父老鄉親,我們會為你立碑頌德的。”

二狗子確確實實走了,至於他去了哪裏,小村人隻知道回公司了,但公司在哪,有說在淮陰的,有說在南京的,也有說在深圳的,終究沒人說得清。不管二狗子在哪裏,黃河村人無法否認有身份的二狗子又去發大財了,發了大財的二狗子準備回村辦企業,帶領黃河村人走共同富裕之路。小村人說:“人家有身份的人,說話辦事就是不一樣。”

當年夏季的一天,一輛警車開到村委員會,兩男一女警察下車後,向村書記、村長了解二狗子情況。原來高個子男警與女警是外地的,胖警是當地派出所的。一幹人在村幹部引導下,來到二狗子家了解情況,臨走時叫其父母兄弟積極配合警方工作。

警察前腳走,謠言就在黃河村四起,說二狗子這些年先在城裏幹些偷雞摸狗勾當,後又涉嫌混入黑社會,靠死打硬拚搶奪地盤,贏得老大信任。鞏固一定地位後,他幹了不少欺行霸市、亂收保護費的不法事情。老大出事後,他一直潛逃,據說逃到上海又涉嫌詐騙,後來便杳無音信了。

有關二狗子的真真假假傳聞,成了黃河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三五人問老黑:“你們家董事長是有身份的人,不會幹那些事吧。”老黑黑著臉罵道:“什麼身份,狗屁!”

升官

從黃河村走出去的來喜聽說混成了小村的最大官,是市裏什麼局的局長。提起來喜,小村人說別看他小時候對人不瞅不睬的,那是天生當官的料。當官就可以不理睬人嗎?非也,來喜不理睬的是普通學生、平頭百姓,但凡沾點“官”字的,人家那股熱乎勁,一百個胖墩也抵不上他。胖墩何許人也?是小村的作家,磚子曾寫過此人。

來喜從小學到高中一路順風,高考時跌了跟頭,差三分未中榜。回鄉務農兩年間,來喜茹苦含辛死學,終於金榜題名到南京上了大專。畢業後分到郊區農村教書,後來磨嘰到機關,至於又是如何一路順風的混上了官,不作詳述了。

世紀末春季的一天,黃河村書記、村長召開十年難遇的群眾大會,說市裏要來領導蹲點扶貧,使黃河村盡快脫掉貧困的帽子。村人頗振奮了一番。也難怪,黃河村雖處郊區,但,是市裏聞了名的窮村,村幹部隻顧自家刮點小財,不問老百姓過得咋樣。老百姓呢,也真一言難盡,部分青壯年進城打工,大部分男女老少農閑時貓在家打麻將、打撲克,或根本不知該幹點啥。

村人祈盼來的市裏領導,竟是來喜,這是小村人沒想到的。來喜這次回村,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見了鄉親們一律報以燦爛的笑容,甚至掏香煙給鄉親抽。於是村人覺得來喜其實挺平和人的,不管咋說,人家當了那麼大的官,身份不一般,不尿你這壺,你還能啃掉人家卵子呀。說這話頻率最高的是來喜的遠房表叔*子。*子曾做過生產大隊會計,孬好屬原村幹部,現在雖在村委員會門外開了家小飯店,算沒拿執照的個體戶,但說話還是有分量的。

來喜回村住在其父母家,當晚村幹部在*子飯店宴請來喜,不過飯錢是來喜出的。村幹部交口稱讚來喜是清正廉潔,放眼世界難找的好官。

第二天來喜在村長陪同下,巡視了他早年生活過的那片八百畝黃河灘。第三天,由來喜局長主持了全體黃河村村民大會,說為改變黃河灘麥子產量低的不良狀況,盡快使黃河村擺脫窮困麵貌,經扶貧工作組及村委會研究,決定在黃河灘上改植果樹,讓大家成為步入新世紀的果農。當然在果樹成林結果的三年內,村民可以繼續種麥。關於費用,他讓所在單位出一點,村統籌一點,缺餘部分他設法為大夥貸款,總之,不要鄉親們出現金,待果子豐收時再還貸。不久,果樹密植了黃河灘,來喜隔三岔五回村看看。年底黃河村核算果木,水果無形產值約四百萬元報到鄉政府。來喜扶貧一年結束後,由於工作實績突出,由副局變成了正局,村人這才知道來喜原先是副局長。

第二個年頭,黃河村的果樹由於管理不善,大多被老百姓斷斷續續刨回家當柴火燒。新的扶貧工作組來,經調查研究,作出英明決策,清掉殘樹,改植意楊。第三個年頭,意楊冒芽季節,信用社來人跟村委員會討要果樹苗貸款。也就在此時,村人得知一意外消息,來喜嫖娼被降為副職。村人搖頭歎息,來喜這麼有身份人咋幹那事呢?*子振振有詞地搶白:“狗×身份”。至於村裏攤到他們頭上的貸款大夥都閉口不談,一個個露出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

主任

扁頭命運真不錯,高中畢業趕上了頂職末班車,進了鄉政府,雖說是集體性質的,但那個年代鄉下人能弄個正式工幹幹,跟平頭百姓娶皇帝女兒似的難。扁頭的最大長項是能侃,說話水頭大,十句有九句半不實,剩下的半句還得擰點水分。關於這點,他老婆翠玉最有發言權,說結婚十多年了,至今不知道扁頭對她說沒說過一句真話。

就是這麼個扁頭,人緣卻不錯,村人、朋友、親戚、同學乃至一些經人引薦相識的人找他辦事,盡管十事九不成,但他也沒騙你錢財,頂多吃你一頓半頓的,甚至他還讓你吃上一頓兩頓不花錢的飯,你能說出他的什麼方方圓圓來?

20世紀90年代初,機關興辦實體風行,扁頭憑著嘴皮子的過硬功夫,當上了機關下屬貿易有限公司沒有級別的辦公室副主任,負責接待客商工作。實體興辦一陣風,貿易有限公司被上級嚴厲整掉後,扁頭的辦公室副主任一職也就無形消失。不過,扁頭在那段日子裏結識的三教九流人多,所以大家仍習慣性地稱他為不帶“副”字的主任。扁頭呢,出入任何場所也都以主任自居,很風光了好久。

新世紀初,取得大學函授畢業證書,但仍為以工代幹性質的扁頭,有了一次大展宏圖的機遇。鄉政府正式任命扁頭為招商引資辦公室副主任,級別副股。扁頭的勁頭來了,比正主任更能活動,他領分管的兩個兵,下蘇南、走浙江、到深圳,投親求友,利用一絲能發展的線索,大張旗鼓地招商,向對方講明許多優惠政策。還別說,扁頭真有點牛皮,他鼓動三寸不爛舌、攪得洪澤湖般的大水話,還真為鄉工業園區招來了幾批考察投資商,有兩家注冊500萬元的項目已破土動工,扁頭能幹的名聲在鄉機關內外都響得叮叮當當。

夏日的一天傍晚,扁頭下班,在村道上遇到村長,被村長一把揪住了摩托車龍頭,說:“你這個大主任給鄉裏招了那兒多資,也不看看你尿尿和泥長大的黃河村窮成啥樣子,老實說手中有沒有項目拉咱們村一把。”扁頭嘻地一笑,說:“這麼點破事呀,好說,我手中有個300萬元的零配件加工廠項目,要,就給你,不過……”村長說:“有屁快放。”扁頭道:“咱村這兩裏多長的破土路影響投資環境,隻怕人家不同意。”村長鬆了手,歎口氣說:“我想想辦法,現在跟農民要錢難啦。”扁頭說:“那是你的事,隻要你把路鋪好,這項目我就瞞著領導給你。”村長撓撓頭道:“你小子可別到時候耍我呀。”扁頭說:“瞧你這話說的,我一大家子都在你一畝二分地上討生活,再怎麼著,我也算是個有身份的人,還能拿家裏人玩。好了好了,今晚我請客,你把書記喊來,我們三人碰碰。”在*子飯店,村長、村書記宴請扁頭,扁頭搶先付了賬。第二天,村書記、村長找村裏養殖王大戶、運輸李大戶資助,之後又發動全體村民出錢出勞力,經過三個月戰高溫、鬥酷暑,終於將土路做成了四米寬的砂石路,並與鄰村石子路接上軌,通上了市際大道。

路通那天,扁頭陪鄉領導下來檢查,鄉長誇讚了黃河村人吃苦耐勞的精神,同時表揚了扁頭。村長、村書記臉麵好看,乘勢跟扁頭談引資事。扁頭拍拍村長的肩膀說:“等我好消息。”斯後,村長跑了無數次腿,扁頭答應的引資項目直至年底也未進村。不過,令村幹部做夢也沒想到的是扁頭在年終總結時將黃河村鋪設的道路作為引資成果之一報了上去。

村長、支書知道後,一臉哂笑。那天他倆在*子飯店小酌,村書記說:“扁頭是個牛皮筒子。”村長醺醺然道:“扁頭說過自己是有身份的人,不會耍我。”*子上菜時插了句:“什麼狗鳥身份,這小子一肚子花驢蛋。”

作家

胖墩自費上大學畢業後,因自命不凡,沒找到合適工作,回到了黃河村。

黃河村人都知道胖墩有點二五,背後皆喊他小膃。而胖墩本人呢,人前人後一概稱自己是作家,是個有社會地位,有身份的人。所以日常行事怪異,基本不與村人往來,甚至連他父母兄弟姐妹都看不上眼。

胖墩憑什麼資本稱自己是作家呢?胖墩自小愛好文學,上中學時,在市電台、市報發表過幾篇新聞,還發表過五行小詩。由於沒考上大學,他父親托關係安排他到鄉政府做臨時工。起初他很不以為是,既想繼續考大學,又想靠文學殺出一條燦爛的人生大道。也算命運對他不薄,鄉政府有張內部小報,他開始給小報投稿,散文、小詩連篇累牘的批發到編輯部。女編輯見文章、詩歌寫得頗具文彩,陸續編發一些,甚至還推過專欄,與胖墩約談,稱胖墩是作家。

胖墩興奮了,認為自己圓了作家夢,於是幻想與女編輯交朋友。女編輯很理智,拒絕了胖墩的求愛。胖墩想不到自己一個堂堂的作家被拒,感到很丟人,為此消沉,差點走上自殺的不歸路。胖墩心態調整好後,辭了差事,回家發憤讀書,決定考上大學,再向女編輯續舊緣。苦讀期間,胖墩沒有生活來源,不過他家底厚實,父親是小村有名的運輸大戶,所以靠他父親養活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次年胖墩雖未達到高考錄取線,但他父親出資,讓他到蘇南上了自費大學。在大學期間,他不僅在校文學社辦的報紙上發表不少文學作品,還花錢參加過幾次文學大賽,均獲獎,作品收入國家權威出版社出版的書籍,信函申請加入了國家什麼文學學會會員、省什麼文學學會會員、市什麼文學聯誼會會員,成了名副其實的“作家”,胖墩很陶醉了無數番。

回家後的胖墩得知女編輯已為*,於是投入專職創作,寫了大量的詩歌、散文,雖說一年見市報率不超過三次,但他成了小村公認的作家。他偶與村鄰說話,必談作家的種種榮光,作家至高無上的身份。然而村人疑惑,吃飯還得靠父母,作家都是這樣生活的嗎?

歲月如流,單身創作的胖墩轉眼到了三十六七歲,他父母急壞了,托人在雲南替胖墩買了個18歲的老婆。胖墩與雲南女圓過房後,對父母意見很大,說自己一個堂堂的作家,再不濟,老婆也不能僅小學文化呀。於是看老婆百般不順眼,兩口子時常打架。雲南女每次被打,便鬧騰著要回雲南。一次,胖墩與雲南女吵架,將胖墩的臉蛋抓出了四道血痕。胖墩怒罵不已,縱上縱下要打雲南女。鄰人勸解胖墩少說兩句。胖墩說:“誰跟她吵了,簡直有失我身份。”眾人啞然。不久,當地警方來解救雲南女,將胖墩帶到派出所談話,問他知不知道買老婆犯法?胖墩說:“我是作家,是有身份的人,怎能幹那種違法事?”警方覺得此人腦瓜子可能有問題,於是逗他道:“原來你是個有身份的作家呀。”胖墩點頭稱對。坐在內室的雲南女探頭說:“狗屎身份,純二百五一個。”警察聞聲大笑。胖墩急赤著臉道:“你看,就這素質,能做我老婆嗎?太失我身份。”

記者

初冬的一天,我回黃河村,飯後到老黃河轉轉時,在叉道口遇到了二丫頭。寒暄幾句,他遞張名片給我,一看印著市報記者和駐某縣記者站站長的頭銜,我打趣道:“看不出混出人樣子來了。”他說哪裏哪裏,混口飯吃唄。

二丫頭跟我可熟透了,從小一起上的學,二丫頭初中畢業後跟他二爺到上海揀破爛,一去就是五年。後來他離開二爺,在深圳一帶打工,娶了個四川籍老婆。新千年時,聽說他又到了省城,具體幹什麼不知。想不到山不轉水轉,這小子這次回到本土,竟從事起高尚的職業,算得上是個有身份的人了。那晚二丫頭非留我喝幾盅,暢談了多年來的艱難曆程,特別談到在省城某報打工、賣報、跑廣告,學到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知識。

大約半個月後的下午,我接到二丫頭電話,說他正在老家的鄉政府采訪,晚上有飯局,讓我火速打的士過去,車費由他報銷。我推托說沒時間,他不讓,說了許多難聽和懇求的話,我隻好硬著頭皮驅車四十餘裏趕到鄉政府。

宴席擺在鄉政府對麵的逍遙娛樂中心,二丫頭坐書記、鄉長當間,屬首席。其他領導無規則亂坐,我打側,與年輕的女秘書並肩。我看出二丫頭雖被敬神似的坐著,但他眼神告訴極想與我調換一下位置,好紅袖添香。酒過兩巡,從書記開始,依次敬二丫頭酒,女秘書在鄉長誘導下,跟二丫頭對掰一碗,二丫頭好不美哉。酒酣耳熱,二丫頭在大家一片奉承聲中,吹開了,他說咱鄉的新聞宣傳一事他包了,他說自己跟市某某領導好,跟縣某某長鐵,跟公安局的某某割頭不換,他還說自己在黑白兩道通吃,啥事都能擺平,在座的有啥私事盡管找他。二丫頭海天黑地的吹,我感到渾身像紮了芒刺。飯局臨了,他與女秘書唱卡拉ok,什麼《心雨》《遲到的愛》《心太軟》等,甜死人也麻死人了。

女秘書提前一步走,我以為飯局該結束了,孰料二丫頭提出洗澡。書記看一眼鄉長,鄉長哈哈一笑,說早安排好了,由宣傳科長陪你們去。我本欲脫身的,但被辦公室主任強拖著沾了二丫頭的光,個中區別是二丫頭浴後進了小包廂,我拒絕安排,僅在大廳看電視。

二丫頭美滋滋地出了娛樂中心大門,他剛打開小靈通,音樂響了。原來是他的四川老婆打來的,臭罵他說今天回黃河村,咋不見鬼影,小靈通也不開,她在婆家已等了一天多。二丫頭說自己在鄉下跑一天,小靈通沒信號,至現在才得空吃飯。二丫頭聳聳肩,說賓館不住了,讓我陪他回黃河村。

鄉裏小車將二丫頭和我送到黃河村已淩晨一點多,我到父母老宅剛迷糊一覺,天就亮了。我還想再戀戀床,二丫頭兩口上門了,說有事先回城。二丫頭趁他老婆跟我母親說話時,將一份材料塞給我,說拜托老兄替鄉裏寫篇表揚稿,因為鄉裏答應他訂三十份報紙、做兩個版麵的廣告。我說:“你是記者,咋讓我代筆。”他說沒空子。我遲疑間,耳尖的四川婆娘掉頭對我說:“他那臭水平,寫十字能錯仨,騙騙人家廣告還行。”二丫頭氣白臉了道:“你這個沒文化的,一點麵子也不給我,好歹我也是個有身份的站長記者。”四川婆娘笑了,說:“啥子狗卵子身份呀。”四川婆娘又聒噪了幾句,我這才知道二丫頭是市報廣告部招聘的業務員。

跟楊總編是鐵哥們

日頭偏西時,頭兒讓我跟湖濱魚館聯係,晚上安排一桌酒席,說待會兒省城駐本市的a報、c報兩個記者來采訪,人不多,菜精製點。我樂顛顛地打了電話。何以言之,我在單位搞新聞工作,與新聞界人士是要增加感情的。打完電話,我多了句嘴:“b報沒來人,要不也請一兩個吧。”頭兒點點頭。b報是我們這座城市的晚報,挺有影響的。我在b報上稿子多,關係不能不拉得緊緊的。

兩個記者來了,直奔頭辦公室,一高一矮,矮的瘦得像人幹子;高的滿臉泛著油膩。我站門邊,眨巴了半天眼皮,一個也不認識。按說駐本市的省報記者們,我雖不很熟悉,也應該有過一兩麵之緣的,可這兩人真的沒見過。但既然記者上門,再陌生,也得聯絡好,以後還得指靠他們上省報的新聞呢。他們天南海北地扯到下班。我打頭尖,到魚館“哈哈廳”等候大家。不一會兒,我邀請的楊副總編和李記者來了,打80分三缺一,讓服務員加了盟。

剛甩兩把,頭兒和副手及兩記者到了,大夥似乎都認識,相互點頭致意,分賓主坐下。門麵酒兩杯結束(老傳統是三杯,改革成了兩杯),按慣例應該相互介紹的,不知啥緣故,頭兒忽視了,舉杯就敬他左側a報的胖記者,其時我才知道他姓艾:副領導敬c報的瘦記者時,得知他姓區。我不敢怠慢楊副總編,忙起身說:“楊老師我敬你四杯。”楊副總編舉杯示意,未吭聲地“吱”下了酒。我又趕忙敬李記者。大家不鹹不淡地喝著酒,顯得極文雅。頭兒敬區記者時,副領導敬艾記者。區記者探起身,瘦脖子上幾根筋暴露得厲害,他碰了下頭兒的杯,一揮手說:“你單位宣傳的事包在我身上,你們市日報晚報我通吃。”頭忙謙恭地說:“謝謝區主任。”我知道區記者這麼豪言,頭兒肯定給了他倆紅包,席散還得每人送一條本市的高檔香煙。

頭兒按座次敬李記者。可頭兒不認識李記者,舉杯問:“這位領導貴姓?”我插了句:“b報的李記者,本市名記,赫赫有名的大筆杆子。”頭兒不懷好意地說:“久聞大名,失禮了。”與我喝酒的艾記者眼光神速地掃了下李記者,區記者插嘴道:“我跟你們b報的楊總編是鐵哥們,早知道打電話叫他一起來了!”李記者暗吃一驚地瞄一眼與他並肩坐的楊副總編,楊副總編也深感意外地盯區記者看。

我發覺情形不對,但不好開腔。艾記者跟我幹完杯,對李記者說:“同行,敬你兩杯。”李記者遲疑間,頭兒敬楊副總編酒,問我道:“這位領導是?”李記者搭了話:“b報楊總。”一桌人皆露出驚訝之色。區記者聞言頓時滿臉布滿了血色。接下來的氣氛便顯得怪怪地,雖說仍他敬你敬的,但區記者至席散,沒再說一句話。

事後,我與楊副總編聊天,提起那天的尷尬事,楊總說莫名其妙,不知他倆是哪條道上的。

寇縣長請客

當麵大家喊他寇縣長,其實私下都叫他“老摳”或“摳縣長”,尤其是政府辦那幫小哥小妹們。當然了,有時有人急了也當麵這麼叫他,他往往一愣,隨即憨憨地笑了,笑得叫他老摳或摳縣長的人心裏一驚一乍的。

寇縣長到沙河縣上任沒幾天,就讓政府辦幾個主任、科長、秘書一下子找不著北。

那天上午,他將配給他的王秘書叫到辦公室,說:“小王,麻煩你件事,後天縣裏開農業會議,要我講個話,農委寫的材料我看了,不咋的,我不了解咱縣情況,不能亂說話,你給我準備個講話稿。”王秘書不敢大意,慌忙就著農委材料站在縣長的角度擬稿,他明白這個縣長有自己的思想,不好糊弄的,不像前任照本宣科。次日他將稿子交給打字員小黃打出來,先給秘書科長過目,又給辦公室副主任、主任把脈,他改你動的,折騰到下午三點多,呈寇縣長定稿。這都屬於正常工作套路,沒什麼可奇怪的。

快下班時,寇縣長將潤色修改後的稿子交給小王,說改後再打一份給他看看。下班時間已過了半小時,寇縣長坐在辦公室裏翻看著當天的報紙等材料,辦公室主任、秘書科長等六七人也都沒敢走,不時伸伸頭觀察寇縣長的動靜。寇縣長放下報紙,踱到打字室,見小黃已修改到最後部分,說小黃辛苦了。小黃忙站起,要給寇縣長倒開水。寇縣長伸手示意她別倒,說:“你接著改。”王秘書讓出椅子請寇縣長坐。說話間主任、科長們邁著小步子到打字室門口張望。寇縣長發話了,說:“本該由我寫的稿子,這兩天麻煩大家了,還耽誤了你們下班,今晚我請各位吃飯。”小黃一吐舌頭,對小王擠了下眼。小王的眼角掃掃科長,辦公室副主任開口了,說寇縣長,工作餐已安排了。寇縣長說好。

主任、科長們先行一步,到定點飯店楚揚酒家摜起蛋來(當地人發明的新式打撲克)。這座小城有一流行說法:飯前不摜蛋,等於沒吃飯;飯後不洗澡,等於沒吃好。定稿後,寇縣長和小王、小黃來到飯店,見幾人摜得火熱,沉吟一下說:“都是加班的?”眾人的心“咯噔”一下麵麵相覷著,輕輕地撂下了撲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