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深識事理,語多委婉(1 / 3)

2.深識事理,語多委婉

——馬周《上太宗疏》與《陳時政疏》

唐太宗貞觀五年(631年),天下大旱,朝廷下詔,要求文武官員上疏極言時政之得失,以期望改過糾錯,上以順應天時,下以矯治弊端。古代社會,天旱霖雨、地震大風等自然災害,往往被認為是政治措施不當,或有冤情,因而上天降下災害,以垂示警戒。唐太宗李世民也不例外,當天下大旱之時,則下詔求聞過失。皇帝有詔令,諸位大臣們自然是各顯其能,盡心盡力,針對朝廷政治措施,提出自己的看法來。而中郎將常何甚是苦惱,“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雖然頗有戰功,卻苦於識字不多,無法寫成奏疏。正在一籌莫展之時,門下客馬周給常何獻上了一篇奏疏,並誦讀一遍,常何大喜過望,但又不無擔憂:奏疏陳說了二十多條建議,是否太多了,會讓皇帝不高興?馬周說:“將軍蒙國厚恩,親承聖旨,所陳利害,已形翰墨,業不可止也。將軍即不聞,其可得耶?”(劉肅《大唐新語》卷六)

閻立本 步輦圖

太宗皇帝親覽常何奏章,文章針對現實政治,提出諸多建議,恰切精當,而論事說理,又極其透徹明白。李世民頗為驚奇,不知書的將軍常何能有如此見解,且文章精美,論事析理,皆能高屋建瓴,見識非凡;所論舉之事雖多,卻能提要鉤玄,綱舉目張,而條理井然。顯然,這不是不知書的一介武夫常何所為,太宗急召常何詢問,常何說:“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洪邁《容齋四筆》卷一〇)太宗皇帝便急召一介布衣馬周,太宗思賢若渴,竟然接連派三人征召。馬周朝見太宗,指陳時政,論事說理,娓娓動聽,“所陳世事,莫不施行。舊諸街晨昏傳叫,以警行者,代之以鼓,城門入由左,出由右:皆馬周法也。”(劉竦《隋唐嘉話》卷中)當時首都長安城實行宵禁,當夜幕降臨之時,長安城門關閉,各裏坊之裏門關閉,至第二天早晨再開啟。為了統一指揮,各坊裏皆有專人傳呼“關門嘍!”“開門嘍!”費時費力,不便於民。馬周建議各坊裏皆置大鼓,晨昏開啟關閉城門、坊裏之門,均由指揮中心擂鼓,鼓聲四達,各坊裏鼓聲亦起,頃刻之間,傳遍長安城。馬周還規定,進入城門,靠左行,出城,則靠右行,這樣則防止行人擁擠,說不定我們今天的馬路靠右行的規則,就是馬周的創意呢。

馬周聰穎過人,史稱馬周“有機辯,能敷奏,深識事端,動無不中”。唐太宗李世民對他頗為器重,說:“我於馬周,暫不見輒便思之。”遭遇明主,馬周也盡職盡責,上疏諷諫,以期有所補益。《上太宗疏》是馬周的一篇名文,條陳數事,以諷諫至尊。文章第一事,乃諷諫太宗對太上皇高祖李淵的尊崇,而不先說此事,卻從自身說起:

微臣每讀經史,見前賢忠孝之事。臣雖人小,竊希大道,未嚐不廢卷長想,思履其跡。臣以不天,早失父母,犬馬之養,已無所施,顧來事之可為者,唯忠義而已。是以徒步二千裏而自歸於陛下。陛下不以臣愚瞽,過垂齒錄,竊自顧瞻,無階答謝。

讀書而知忠孝之事,見賢思齊,希望能行忠孝,然自身不幸,父母早亡,欲行孝道而不得,所可實行者則忠義之道。而受知遇於太宗皇帝,自是行忠義之時也。為行忠義,自然就應該盡心盡力、盡職盡責,直言敢諫就是行忠義之一途徑了。真是娓娓而談,入人心脾。文章自然而然地引入了對太上皇李淵的態度問題。這實在是個敏感問題,也是個“政治性”的嚴重問題。武德九年(626年),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處死了兄長太子李建成、弟弟齊王李元吉,逼迫李淵退位,雖說事出有因,是政治鬥爭的尖銳和複雜矛盾的大爆發,但骨肉相殘的悲劇還是上演了。李世民登基之後,實際上是將太上皇李淵軟禁於皇城外之大安宮中。古人講究忠孝之道,孝乃對父母之孝敬,忠乃對君上之忠誠,由內而及外——即由孝而及於忠,孝於父母、友於兄弟,自然才會忠於君王國家,義於朋友。雖然李世民治國有方,勵精圖治,形成“貞觀之治”,威加四夷,四夷酋長上尊號“天可汗”,成為古往今來的千古一帝,但“玄武門之變”的政治負麵影響畢竟長期存在,也影響著唐帝國臣子庶民的道德觀念。馬周審時度勢,及時而勇敢地提出了對待太上皇李淵的禮節及態度問題,將嚴肅的政治問題,以感人之親情提出:

臣伏見大安宮在宮城之西,其牆宇門闕之製,方之紫極,尚為卑小。臣伏以東宮皇太子之宅猶處城中,大安乃至尊所居,反在城外,雖太上皇遊心道素,誌在清儉。陛下重違慈旨,愛惜人力,而蕃夷朝見,及四方觀聽,有不足者。臣願營築雉堞,修起門觀,務從高顯,以稱萬國之望,則大孝昭乎天下矣。

馬周將太上皇李淵所居之大安宮與太子東宮相比較,一在城外,一在城內,一高大,一卑小。不言自明,太宗薄父而厚子,則何以為天下之表率?文章說得很委婉,李淵專心求道,清儉而不講究華美,太宗愛惜人力,不願鋪張浪費,然而不通過必要的形式、必要的禮節——修築宮牆,建設門觀,“務從高顯”,無法使天下周知父慈子孝的道理——“以稱萬國之望,則大孝昭乎天下矣”。文章所論第二事,實際上仍然是關於這一敏感性政治問題的:

臣又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視膳而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三百餘裏,鑾輿動軔,嚴蹕經旬日,非可以旦暮至也。倘太上皇情或思感,而欲即見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為避暑,然則太上皇尚留熱所,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竊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