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仲淹《嶽陽樓記》
北宋慶曆六年(1046),在鄧州太守任上的範仲淹接到好友滕子京的來信,邀請他為重新修葺的嶽陽樓寫篇文章。嶽陽樓是範仲淹早年遊曆過的地方,位置在嶽州城西門樓,地處洞庭湖邊,可以眺望洞庭湖,此樓唐代修成後即負盛名。
滕子京重修嶽陽樓,是在他慶曆四年(1044)被貶官至此便開始動工的,這次貶謫已經是他兩年之內第三次遭貶。慶曆二年(1042)時,滕子京還以天章閣待製任環慶路都部署,並知慶州,在防禦西夏入侵方麵頗有貢獻。慶曆三年(1043),滕子京遭人誣告,誣告者說他“費公錢16萬貫”,此案牽連甚廣,有多人被捕入獄。滕子京則多虧範仲淹、歐陽修在朝廷中竭力為他辯白,才沒有被深究,隻是被貶到鳳翔府。不久後,滕子京又被貶到虢州。慶曆四年(1044),王拱辰又提出滕子京“盜用公使錢,止削一官,所坐太輕”,這才又把他貶到巴陵郡(今湖南嶽陽)。在巴陵郡的滕子京內心鬱憤,重修嶽陽樓後,有人讚揚此事是盛舉,滕子京頗為感慨,當即答道:“落甚成!隻待憑闌大慟數場。”可見其內心的鬱勃難平。
接到信的範仲淹,當時人在鄧州(今屬河南),其實也是被貶而來的,他剛剛經曆了“慶曆新政”的失敗。作為“慶曆新政”的核心人物,範仲淹針對當時的社會弊端曾提出很多改革主張,終因觸及舊官僚貴族利益而失敗被貶。在封建王朝的中央權力鬥爭中,對失敗的一方最好的優待就是被排擠出中央朝廷,貶謫到地方做地方官。不過,對於這種遭遇,範仲淹倒也能夠坦然接受。麵對曾經的同窗、現在同樣在貶謫之中的滕子京的邀請,範仲淹沒有推辭,命筆寫下了千古名文《嶽陽樓記》。文成後,滕子京請人將此文刻石存於嶽陽樓,後人稱讚此事說:“慶曆中,滕子京謫守巴陵,治最為天下第一。政成,重修嶽陽樓,屬範文正公為記,詞極清麗。蘇子美書石,邵篆額,亦皆一時精筆,世謂之四絕雲。”(《澠水燕談錄》)《嶽陽樓記》作為“四絕”之一,千古流傳,成為嶽州的標誌之一。
文章一開始便點明滕子京與自己一樣,都是貶謫在外。而遭貶之人還能做出“政通人和,百廢待興”的成績,顯然需要讚揚一番。然而,即使被貶到巴陵郡,給滕子京潑髒水的人仍然存在。重修嶽陽樓後,就有人稱滕子京在嶽州任上,並未使嶽州出現太平興盛的景象,在老百姓窮困潦倒、餓殍遍地的情景下,滕子京並未做到“勤政為民”,相反,卻四處搜刮錢財,重修嶽陽樓,為自己樹碑立傳,邀功請賞。更為可惡的是,這些汙蔑的人稱,滕子京故伎重施,在重修嶽陽樓時,再一次征斂賦稅,得錢近萬緡。對於這個問題,司馬光曾在《涑水記聞》中提到,並為之辯護。司馬光記載:“滕宗諒知嶽州,修嶽陽樓不用省庫銀,不斂於民。但榜民間,有宿債不肯償者,官為督之。民負債者爭獻之……州人不以為非,皆稱其能。”可見,滕子京重修嶽陽樓,一不靠財政撥款,二不搞集資攤派,而是靠催收州民捐獻出來的爛債聚財,算是創造性地解決了修樓的經費問題。以滕子京這種靈活處理問題的能力,“政通人和”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嶽陽樓
範仲淹早年遊曆之時,曾到過嶽陽樓,對於這裏的壯闊景象頗有感觸:“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嶽陽樓之大觀也。”正是這樣氣象萬千的嶽陽樓,因為地處洞庭湖畔,“遷客騷人,多會於此”,故而自然界陰晴晦明都折射在人心中,反映出不同的感受:
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耀,山嶽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遊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裏;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慶曆新政”失敗後,範仲淹被貶黜到鄧州為官,也是一名標準的遷客,有別於其他被貶謫官員的悲觀和牢騷滿腹,範仲淹始終保持著比較好的心理狀態,且心中始終顧念著要為國家出力。在《嶽陽樓記》中他借此文表達了自己的心誌,並順便激勵一下滕子京這位與自己境遇相同的友人。他提出要以“古仁人”為榜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實際上,滕子京在心態方麵恰好有些問題,範公聃的《過庭錄》中記載:“滕子京負大才,為眾忌疾,自慶州帥謫巴陵,憤鬱頗見辭色。文正與之同年,友善,愛其才,恐後貽(遺留)禍。然滕豪邁自負,罕受人言,正患無隙以規之。子京忽以書抵文正,求《嶽陽樓記》。故《記》中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其意蓋有在矣。”範仲淹在這篇文章中,實際上在以“古仁人”勸誡滕子京,借此盡到一個朋友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