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鞏《贈黎安二生序》
曾鞏在唐宋八大家中是比較低調的一個人,他不像自己的老師歐陽修那樣能領導文壇、力糾文風,也不如自己的同年蘇軾,聲譽顯赫、才名卓著。曾鞏的文章不十分講求文采,寫得自然淳樸。在唐宋八大家中,曾鞏、蘇軾等人都被認為是師從歐陽修的,在文風上,曾鞏則更接近歐陽修的風格。曾鞏的古文,被稱為“儒者之文”,他長於敘事和議論,抒情、寫景之文相對較少,文章中的感情相對平穩、溫和。《宋史·曾鞏傳》評價曾鞏的文章“紆徐而不煩,簡奧而不晦,卓然自成一家”。用世俗觀點來看,這樣的文章不是很容易吸引眼球的,但在當時人們對曾鞏文章的評價著實不低。
《帶經堂詩話》中記載,有一個怪才劉淵才,他稱自己平生有五大憾事:第一,恨鰣魚的刺太多。第二,恨金橘味道太酸。第三,恨蓴菜菜性過冷。第四,恨海棠花不夠香。第五,恨曾鞏不會寫詩。後人引用此人之語來詬病曾鞏的詩作,但僅僅敢在曾鞏的詩歌上發些不符合實際情況的議論,卻從未有人敢指摘曾鞏的文章水準。曾在南宋任刑部尚書和禮部尚書的陳宗禮評價八大家古文時,認為蘇軾的古文可以稱得上“奇”,而曾鞏的文章才算得上“正”。
蘇軾與曾鞏年齡相差十幾歲,但兩人是同科的進士,屬於同年。蘇軾對曾鞏之文就比較推崇,當自己家鄉的兩個後輩,拿著自己寫的文章想要找人指點時,蘇軾首先想到的是把他們推薦給曾鞏。兩人得曾鞏指點,就有了這篇《贈黎安二生序》。文章說:
趙郡蘇軾,餘之同年友也。自蜀以書至京師遺餘,稱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辱以顧餘。讀其文,誠閎壯雋偉,善反複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
交代緣起,且獎掖黎、安二生,認為他們是“魁奇特起之人”,而且擅長文章,“誠閎壯雋偉,善反複馳騁,窮盡事理”,才力縱橫,亦見出蘇軾之知人也。不久之後,黎生補授江陵府司法參軍,臨走之前,拜別曾鞏,請求曾鞏贈序。黎生告訴曾鞏,他們二人立誌向學,但在故鄉曾多次被鄉裏之人嘲笑,認為他們“迂闊”。二人希望曾鞏能給他們贈言,開解一下自己的心結,也能憑借曾鞏之名讓鄉裏之人對自己有重新的認識。
黎、安二人被稱為“迂闊”,心中之結難以紓解,殊不知他們麵對的正是一位大師級的迂闊之人。曾鞏借二人之請,撰寫這篇文章,也恰好借機為“迂闊”辯護。
曾鞏自己就常被人稱為“迂闊”。沒有考中進士之前,曾鞏與兄長因為多次參加科舉不中,長期受鄉鄰的嘲諷。《揮麈後錄》記載,三十五歲這年,曾鞏與兄長再戰科場,仍然失敗而歸。家中貧窮,幾個壯勞力不在家務農卻老瞅著科場,還每考必敗,這在鄉民看來,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迂闊行為。鄉民就給他們倆編了一個歌謠嘲諷他們再次落榜:“三年一度舉場開,落殺曾家兩秀才。有似簷間雙燕子,一雙飛去一雙來。”嘉祐初年,曾鞏兄弟、妹婿共六人又踏上科場,臨行前六人拜別家中老夫人,老夫人說:你們六人中隻要有一人能考中,我就沒有遺憾了。這一刻出榜之後,六人竟然全部考中,一時傳為奇談。
有這樣的經曆,曾鞏對“迂闊”之稱毫不陌生。年少時,曾鞏給歐陽修寫信稱自己“寡與俗人合也”,對自己不能與世俗妥協的性格早已經有清楚的認識。因而文章說:
餘聞之自顧而笑。夫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誌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餘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於裏之人。若餘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止於笑乎?然則若餘之於生,將何言哉?謂餘之迂為善,則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於解裏人之惑,則於是焉必能擇而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