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真是經綸手(1 / 3)

——辛棄疾《美芹十論》

辛棄疾是山東曆城人,他出生的時候,中原已經被金兵占領。其祖父辛讚是一位飽學之士,秉性剛直,教育辛棄疾愛國愛民,應具有經世濟民的抱負,因而辛棄疾在文化上的根脈並未斷絕。金朝沿用宋朝科舉製度選士,考試內容仍然是儒家經典,辛棄疾從小受儒家教育,又喜好閱讀兵書,儒家和兵家思想對他一生都影響很大。

十五歲前後,辛棄疾也曾前往金朝都城燕京參加科舉考試,借此深入河朔之地,考察金人之虛實。辛棄疾不滿足於對儒家經義的解釋,空有儒生之名,反而主張將儒家思想付諸實踐,落實到修身治國的具體事務上,有很強的經世濟用思想。辛棄疾心中的儒士是文武兼備的“真儒”。他的《水龍吟》詞中寫過:“算平戎萬裏,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這時,為何讀書,讀書以後何為?這些問題在辛棄疾這裏都已經解決了。他有強烈的功名心,想要收複故土,恢複中原。

辛棄疾家族中,曾經出過不少將領,他在詩中曾自豪宣稱“家本秦人真將種”,因為這個緣故,他很留意軍事韜略之類的書,也喜歡結交懂兵法的朋友,僧義端因為“喜談兵”,辛棄疾就很樂意與他交流。胸懷大誌,則行為舉止都是為成就誌向而準備的,他兩次赴京考試,都在細致探查金朝內部軍事、政治動向,了解北方山川地貌,為以後的起事做準備,對一個年輕人,能有如此膽識,如此才幹,實在難得。

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顏亮征發數十萬部隊,準備南下進攻南宋。當時金朝內部矛盾重重,在完顏亮率軍攻宋的第二天,金朝內部就發生了政變,飽受金人壓迫的北方漢族百姓也揭竿而起,起義的義軍中,比較重要的一支便是由辛棄疾帶領的。為團結力量,辛棄疾率眾投奔當時活躍在山東一帶由耿京領導的起義軍,這支起義軍四處聯絡人馬,很快規模擴大到數十萬人馬。之前曾與辛棄疾交好並常一同談兵的義端,在歸附耿京不久後,就私自竊取耿京大印,投奔金人,被辛棄疾追殺之。軍隊規模擴大,辛棄疾乘機勸說耿京歸附南宋,協力圖謀恢複故土。耿京便派賈瑞前往南宋聯絡,辛棄疾與之同行。然而,當賈瑞、辛棄疾完成使命返回山東時,耿京已經被部下叛將張安國殺害,張安國等人投降金廷。辛棄疾籌劃恢複中原大計多年,被張安國破壞,豈能容忍,便與賈瑞等將領商量,乘張安國不備,率五十輕騎突入金營,生擒張安國,並一路南行,把張安國押解臨安,交給南宋朝廷,斬首於市,這種壯舉為時人稱頌。這時的辛棄疾僅有二十多歲,這段軍旅生活與快意恩仇的豪情歲月直到辛棄疾年邁時仍懷戀不已。

回歸南宋之後,宋高宗任命辛棄疾為出任江陰軍簽判。在江陰任上,辛棄疾努力結識力圖恢複故土的抗金人士,又利用多種機會發表、宣傳自己恢複中原的想法和方略。隆興元年(1163),宋孝宗繼位,任命張浚為樞密使,準備北伐。宋孝宗在南宋諸帝中算是願意有所作為的一個皇帝,繼位後,立誌光複中原,他恢複被誣陷至死的名將嶽飛的名譽,諡號“武穆”,剝奪秦檜的官爵。

準備北伐的消息讓辛棄疾非常興奮,難抑激動之情的辛棄疾冒昧求見張浚,當麵闡述了自己的用兵計劃,然而人微言輕,最終沒有被接受。不久後,張浚北伐,因為準備不充分,以及將領相互之間不能配合,導致大敗,南宋朝廷中主和派又占了上風。隆興二年(1164)秋,辛棄疾在從江陰簽判任上改任廣德軍通判,回歸南方有年,而恢複中原大業仍然沒有頭緒,辛棄疾便將多年來對恢複中原大業的思考整理起來,寫成《美芹十論》。乾道元年(1165),辛棄疾不顧官職低微,越級上書,將《美芹十論》呈遞給宋孝宗。

《美芹十論》是一篇宏文巨著,共分十個部分,分別談到辛棄疾所思考的在與金人作戰時需要注意的各個方麵,分有《審勢》《察情》《觀釁》《自治》《守淮》《屯田》《致勇》《防微》《久任》《詳戰》共十篇。文章的導論部分中,辛棄疾寫道:

臣聞事未至而預圖,則處之常有餘;事既至而後計,則應之常不足。虜人憑陵中夏,臣子思酬國恥,普天率土,此心未嚐一日忘。臣之家世,受廛濟南,代膺閫寄,荷國厚恩。大父臣讚,以族眾拙於脫身,被汙虜官,留京師,曆宿、毫,涉沂、海,非其誌也。每退食,輒引臣輩登高望遠,指畫山河,思投釁而起,以紓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憤。常令臣兩隨計利抵燕山,諦觀形勢,謀未及遂,大父臣讚下世。粵辛巳歲,逆亮(完顏亮)南寇,中原之民屯聚蜂起,臣常鳩眾二千,逮耿京,為掌書記,與圖恢夏,共籍兵二十五萬,納款於朝。不幸變生肘腋,事乃大謬。負抱愚忠,填鬱腸肺。官閑心定,竊伏思念:今日之事,朝廷一於持重,以為成謀,虜人利於嚐試,以為得計,故和戰之權常出於敵,而我特從而應之。是以燕山之和未幾而京城之圍急,城下之盟方成,而兩宮之狩遠。秦檜之和,反以滋逆亮之狂。彼利則戰,倦則和,詭譎狙詐,我實何有!惟是張浚符離之師,粗有生氣,雖勝不慮敗,事非十全,然計其所喪,方諸既和之後,投閑蹂躪,由未若是之酷。而不識兵者,徒見勝不可保之為害,而不悟夫和而不可恃,為膏肓之大病,亟齚舌以為深戒。臣竊謂恢複自有定謀,非符離小勝負之可懲,而朝廷公卿過慮,不言兵之可惜也。古人言不以小挫而沮吾大計,正以此耳。

恭惟皇帝陛下。聰明神武,灼見事機,雖光武明謀,憲宗果斷,所難比擬。一介醜虜尚勞宵旰,此正天下之士獻謀效命之秋。臣雖至陋,何能有知,徒以忠憤所激,不能自已。以為今日虜人實有弊之可乘,而朝廷上策惟預備乃為無患。故罄竭精懇,不自忖量,撰成禦戎十論,名曰《美芹》。其三言虜人之弊,其七言朝廷之所當行。先審其勢,次察其情,複觀其釁,則敵人之虛實吾既詳之矣;然後以其七說次第而用之,虜故在吾目中。惟陛下留乙夜之神,沉先物之機,誌在必行,無惑群議,庶乎“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之烈,無遜於唐太宗。典冠舉衣以複韓侯,雖越職之罪難逃;野人美芹而獻於君,亦愛主之誠可取。惟陛下赦其狂僭而憐其愚忠,斧質餘生,實不勝萬幸萬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