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泳工夫興味長(1 / 2)

——陸九淵《白鹿洞書院講義》

淳熙二年(1175),呂祖謙前往福建訪問朱熹,兩人在精舍中一同閱讀周敦頤、程頤、程顥和張載的著作,感慨他們學問博大,遂聯手摘編了《近思錄》,準備把此書當作理學的入門之書,以此為基礎推行理學。完成這項工作之後,呂祖謙返回浙東,朱熹一路相送,一直送到江西上饒的鵝湖寺,為了使當時頗有紛爭的朱陸兩家學術能“會歸於一”,呂祖謙提議約請陸九淵和其兄長陸九齡前來相會。陸九淵接受呂祖謙的邀約,與朱熹相會於信州潛山鵝湖寺,論辯各自所秉持的治學方法和治學心得,朱熹認為“欲令人泛觀博覽而後歸之約”,陸九淵主張應“先發明人之本心而後使之博覽”。論辯中,朱熹批評陸九淵“教人為太簡”,而陸九淵譏諷朱熹為學“虛浮”“浮論虛說,悠謬無根之甚”。為了避免傷及和氣,呂祖謙中斷這次會談,這次相會匆匆結束,陸九淵兄弟兩人略微占得上風,贏得了學術界的重視和認可。

三年後,兄長陸九齡前去鍾山麵見朱熹,對鵝湖之會上兩方的情感衝突和思想衝突做出解釋,頗有致歉的意味,兩人因此冰釋前嫌,這又為隨後著名的白鹿洞會講埋下伏筆。

陸九淵

淳熙八年(1181),陸九淵在崇安縣主簿任滿之際,帶領數名弟子前往江南東路南康軍專程拜訪朱熹,這讓朱熹十分感動,兩人也盡釋前嫌,促膝交談,相與研討孔孟儒學之道。此時,由朱熹主持的白鹿洞書院重建已經完成,朱熹請陸九淵在書院會講,陸九淵選《論語》中“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開講,這次講座獲得巨大成功,說到痛快處,甚至有人涕淚交流,朱熹也深受感動,有些許激動,當時“天氣微冷,而汗出揮扇”。這次演講對到場的學者也啟迪甚多。演講結束後,朱熹把陸九淵的講稿內容刻成石碑,並親自為碑文寫了一個跋,在跋中朱熹提到陸九淵這篇講義“發明敷暢,則又懇到明白,而皆有以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蓋聽者莫不悚然動心焉。”這次朱、陸會講,從之前的相互嘲諷變成互有啟迪,使得朱、陸的學術功力更趨精深。《白鹿洞書院講義》有一簡短的文字,約同於序,記述講義的由來:

某雖少服父兄師友之訓,不敢自棄,而頑鈍疏拙,學不加進,每懷愧惕,恐卒負其初心,方將求針砭鐫磨於四方師友,冀獲開發,以免罪戾。此來得從郡侯秘書至白鹿書堂,群賢畢集,瞻睹盛觀,竊自慶幸。秘書先生、教授先生不察其愚,令登講席,以吐所聞。顧惟庸虛,何敢當此。辭避再三,不得所請,取《論語》中一章,陳平生之所感,以應嘉命,亦幸有以教之。

陸九淵以十分誠摯的態度敘述此事,謙虛謹慎,好學上進,令人感動。這篇催人淚下的講義,從“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這個被很多人解讀過、有些老生常談味道的話題入手,卻因為陸九淵心學思想的進一步闡釋,有了新的解讀。講義開始講道: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此章以義利判君子小人,辭旨曉白。然讀之者,苟不切己觀省,亦恐未能有益也。某平日讀此,不無所感,竊謂學者於此,當辨其誌。人之所喻由其所習,所習由其所誌,誌乎義,則所習者必在於義,所習在義,斯喻於義矣。誌乎利,則所習者必在於利,所習在利,斯喻於利矣。故學者之誌不可不辨也。

儒家思想的理想人格是君子,而何為君子,孔子自己也沒有一個完整的界定,儒家典籍中雖然有很多關於君子的描述,但僅僅止於描述,沒有進行深入的闡發。朱熹、陸九淵這些儒學大師,正是終其一生希圖更深入地理解儒家聖賢們的本意,並做出闡發的。“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出自《論語·裏仁》,如果僅從字麵意思上理解,似乎很容易就能讀懂意思,但在《朱子語類·讀書法》中,朱熹曾提過,讀書要有切己的功夫。在這裏,陸九淵也認為,這句話意思本身曉暢明白,但如果讀者不能“切己觀省”,則始終不能深入理解。也就是說,僅隻讀書,恐怕未必會給自己帶來益處,要想思想、修養有所進益還是要從立誌開始的。

接著,陸九淵拿科舉製當例子,講明這種立誌的修養功夫如何實踐:

科舉取士久矣,名儒巨公皆由此出。今為士者,固不能免此,然場屋之得失,顧其技,與有司好惡如何耳?非所以為君子小人之辨也。而今世以此相尚,使汩沒於此而不能自拔,則終日從事者,雖曰聖賢之書,而要其誌之所鄉,則有與聖賢背而馳者矣!推而上之,則又惟官資崇卑,祿廩厚薄是計,豈能悉心力於國事民隱,以無負於任使之者哉?從事其間,更曆之多,講習之熟,安得不有所喻?顧恐不在於義耳,誠能深思,是身不可使之為小人之歸,其於利欲之習,怛焉為之痛心疾首,專誌乎義而日勉焉,博學審問,謹思明辨而篤行之,由是而進於場屋,其文必皆道其平日之學,胸中之藴,而不詭於聖人。由是而仕,必皆共其職,勤其事,心乎國,心乎民,而不為身計,其得不謂之君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