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翱《登西台慟哭記》、鄧牧《吏道》
晚宋的任士林乃謝翱的朋友,在謝翱去世之後,作《謝翱傳》,說謝翱有一特點,善哭:
善哭,如唐衢,過姑胥,望夫差之台,慟哭終日;過勾越,行禹穴間,北向哭;乘舟至鄞,過蛟門,登候濤山,感夫子浮桴之歎,則又哭。晚登子陵西台,以竹如意擊石,歌招魂之詞曰:“魂來兮何極,魂去兮關水黑。化為朱鳥兮,有噣焉食。”歌闋,竹石俱碎,失聲哭。何其情之悲也!
任士林說,謝翱善哭,像白居易所讚揚過的詩人唐衢一樣,當其過蘇州(姑胥),望見夫差台,慟哭終日;經過越地,想見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終得報仇雪恨,遂向北而痛哭;乘舟到鄞縣,登上候濤山,感歎於孔子“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上”之說,則又哭。晚年,登上嚴子陵釣台的西台,用竹如意擊打岩石,歌唱招魂詩,竹石俱碎,遂失聲痛哭。謝翱之悲情,乃知己喪亡,山川破碎所導致的:“所知淪沒,碧血遊空,山川池榭,雲嵐草木,與所別處,及其時適相類,則裴回顧盼,悲不自已。”
謝翱像
謝翱,字皋羽,福建人,倜儻有大節,曾經布衣入文天祥幕府,參謀軍事,抵抗蒙元的進攻,深得文天祥信任和倚重,遂聲名廣布。南宋覆亡之後,文天祥被殺,謝翱悲傷不能自禁,形單影隻,漂泊江湖,每至與文天祥共同經曆之地,則失聲痛哭,而所為詩文,則危苦悲切,充滿了沉鬱悲憤的思想感情。傳誦的名篇有《登西台慟哭記》。
文章先敘述與文天祥的交遊過程:
始,故人唐宰相魯公開府南服,餘以布衣從戎。明年,別公章水湄。後明年,公以事過張睢陽及顏杲卿所嚐往來處,悲歌慷慨,卒不負其言而從之遊。今其詩具在,可考也。
以唐宰相魯郡公顏真卿來指稱文天祥,乃文天祥公忠體國、慷慨赴義的氣節與顏真卿相一致。顏真卿於安祿山反叛時,起兵抵抗,晚年又入叛將李希烈軍中,宣示朝廷詔令,不屈被殺;另一方麵,在蒙元殘暴的民族壓迫和文化專製統治之下,謝翱不可能明白地寫出具體真實的人事、地點以及反抗蒙元的思想感情,隻能隱晦其辭,以唐喻宋。哭悼文天祥,實乃吊祭三百年宋朝的大好河山之淪落。文天祥以德祐二年(1276),於南劍州開府都督軍事,謝翱時年二十八歲,以布衣入幕府,參加軍事。景炎二年(1277)正月,文天祥率兵走漳州,三月,攻取梅州。謝翱與文天祥分別,祥興元年(1278)十二月,文天祥兵敗被俘,被蒙元兵押解往燕京(今北京)。北行時,文天祥經過睢陽(今河南商丘)、常山(今河北正定)。唐代安史之亂爆發後,張巡、許遠堅守睢陽,顏杲顏堅守常山,奮力抵抗,城陷皆被殺。他們忠貞國家的愛國熱情、奮不顧身的抵抗精神,深切地激勵著文天祥,文天祥悲歌慷慨,歌詠顏杲卿:“常山義旗奮,範陽哽喉咽。胡雛一狼狽,六飛入西川。哥舒降且拜,公舌膏戈。人世誰不死,公死千萬年。”讚頌許遠:“起師哭元元,義氣震天地。”而文天祥最終秉義不屈,被殺於燕市,追隨前代先烈顏杲卿、張巡、許遠於地下,謝翱說:“卒不負其言而從之遊。”“今其詩具在,可考也。”沉痛無言,將文天祥愛國之情、悲苦之意突現出來。
文章因此而寫哭祭文天祥之緣由:
餘恨死無以藉手見公,而獨記別時語,每一動念,即於夢中尋之。或山水池榭,雲嵐草木,與所別之處及其時適相類,則徘徊顧盼,悲不敢泣。又後三年,過姑蘇;姑蘇,公初開府舊治也,望夫差之台而始哭公焉。又後四年而哭之於越台。又後五年及今,而哭於子陵之台。
文天祥被逮之後,南宋朝廷唯一的柱石傾覆了。身為亡國破家之人,謝翱行吟山澤,觸目感傷,“每一動念,即於夢中尋之。或山水池榭,雲嵐草木”,皆令其傷感,而且在嚴密的政治高壓之下,並不敢公然表示此種亡國之悲,“徘徊顧盼,悲不敢泣”,其內心的壓抑與傷痛,真是沉重得無以承擔了。“又後三年”,即元世祖至元十九年(1282),文天祥在燕京英勇就義,而謝翱知聞消息,過姑蘇(今蘇州);姑蘇乃文天祥任浙西江東製置使、知平江府事的駐節之地,遂哭祭之;至元二十三年(1286),又哭之於越台(今浙江紹興);至元二十九年(1291),遂登嚴子陵釣台而哭祭之。謝翱於此詳細地記述年月,意在記述事件之本末,以示不忘知己、不忘故國之深情。以下,則詳細記述哭祭之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