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的脾氣非常暴躁。我們常聽見父親嗬斥母親,就躲在被窩裏嚇出一身冷汗。
記得那次,早飯做好後,母親及時端給父親,一不小心,湯灑在父親身上,他大吼一聲“這麼燙,你想燙死我啊!”母親便在一旁忐忑不安地遞毛巾給他,不管是不是她的錯,她從來都不爭辯。
我心中對父親的懼怕達到了極點,怕哪一天不小心做錯了事,這樣的噩運輪到我頭上。對母親的同情,也怨恨她的逆來順受,都一一刻在我幼小的腦海中。
慢慢和父親的關係日漸生疏。上學時,就連買一支鉛筆的小事,都不直接向父親要錢,每次先張口向母親要,母親就向父親要來錢,然後給了我。其實我明明知道,家裏那個帶鎖的抽屜,隻有一把鑰匙,父親常像寶貝一樣帶在腰間。
每次看到別的孩子親昵地依偎在父親身邊撒嬌,好生羨慕。怨他從來不肯抱我們一次。在我的記憶中,心中對他的恨猶如春天的野草一樣在瘋長。先是一點,繼而會延伸成鬱鬱蔥蔥的一大片。
記憶的碎片,總是留下他狠狠的嗬斥聲,每次如雷一樣響起,我和弟弟便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偷偷地探聽著動靜,直到父親暴著青筋的脖子平展開來,才悄悄地溜出去。
那時候,農村的活兒多,每樣都不輕鬆,最累得就數拉架子車了。父親光著膀子在前麵拉,屁股一會兒扭左,一會兒擺右,那條粗重的麻繩深深勒進他的肩肌裏,一道又一道的紅色勒痕如蛇一樣盤上他的肩膀。
我和母親在後麵推車。“使勁兒!”爬坡時,父親嗬斥著母親和我。同時,掄起鞭子,狠狠地朝牛身上甩去,我看見長鞭在空中了閃過一道弧,帶著一陣如風呼嘯而過的響聲。
“甭使勁了!”上了坡,父親的吼聲又一次響起。
“甭使勁了,耳朵塞驢毛啦!”母親和我停下,我的心一陣陣發緊,生怕他拿著鞭子朝我們母女倆掄來。令人欣慰的是,他從來都是大聲吼,從沒有動手打過母親一次,也沒有動過我們一根手指頭。
一轉眼,我上了大學。時不時打個電話給家裏。偶爾父親接了電話,他用濃重的鄉音問:“哪個?”我一時找不出話來,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爸,你身體好不好?”“好好好,你要照顧好自己,多吃菜,別淨為了省錢,不夠,爸再給你寄……”顯然,電話那頭的他是欣喜的。我再也找不出話題來,打斷他的話說:“長話費很貴的,讓我媽聽電話。”心中鬆了一口氣。叫一聲“媽”,隨即便開始滔滔不絕地問:“小弟聽話嗎?學習怎麼樣?你身體好不好,有病趕緊上醫院,不要怕花錢……他大聲吼你的時候,你也反駁幾句,別那麼沒有尊嚴……”我幾乎怨恨到連叫一個“爸”字都不肯多說。
假期歸來,坐在母親身旁講著學校的趣聞:大學的男生留長而染色的頭發,穿有補丁的乞丐服。講教授知識如何淵博,卻會將衣服穿反。母親在一旁微笑著傾聽,父親卻突然進門來,我便不再言語。待他出去,悄悄地對母親說:“你這一輩子太不值得了,做女人,應該嫁一個愛自己的男人,父親從來都沒有愛過你,總朝你大吼,你卻還死心塌地地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