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教師節,我總會拿出那顆門牙,不是它好看,而是它在時刻提醒我,那是一顆不容傷害的心。
那年,剛從大學畢業的我,原打算到南方城市裏去闖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拗過父母的意願,回到小縣城當了教師。這本已是一件讓自己很不快樂的事情,偏偏又鬼使神差地被分到了一個離城近百裏的小村子。當地流傳著這樣一個順口溜:“山高土紅石頭多,出門三步就爬坡。小夥成家倒插腳,吃水更比吃油缺。電視接收無信號,要用手機先登高。”山大溝深啊!在這樣的環境中,我錚錚漢子去南方闖蕩的遠大的抱負,就成了鏡中花、水中月了。
就在這時,曾經海可枯石可爛、感情永遠不能變的女朋友,卻以距離為由,丟下我一個人,轉身離去了。
我開始變得焦躁不安,學生們也特別怕我,一提到我的名字,他們連大氣不敢喘一下。
多數農村的家長,認為我是對孩子們最負責任的老師。他們認為,“嚴師出高徒”的古訓是有道理的。
每天下課後,都是值日生輪流擦黑板,那天我上課的時候,靠近黑板頂端一塊沒有擦幹淨,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上一節課留下的筆跡,我一下子火冒三丈了。
“今天誰是值日生?”我大聲地怒吼著。
“我……”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回答著。循著聲音望過去,一個瘦瘦黑黑的女孩子,從第一排站了起來,她站起來隻比課桌高出一點點,黃黃的頭發稀疏地黏在頭皮上,而且還帶點自然的卷曲。
我沒等她解釋,一個巴掌打了過去,那時候,還沒有規定教師不能體罰學生。小女孩的嘴磕在了課桌沿上,但她沒有哭。我也沒有管她,開始繼續上課。
小女孩忍著疼不住地吐唾沫,我依然沒有理會。她的同桌後來告訴我說,小女孩的牙齒被打掉了。我才意識到事態有點嚴重了,自己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家長像潑婦罵街一樣來興師問罪,或者告到教育局處分我。然而,好幾天過去了,也沒有見小女孩的家人來找,我才放了心。
但我從不願意正麵看那個女孩子的臉,隻是用餘光發現,她少了一顆門牙。我也從此不再管她的學習,視她為空氣一樣。她看到我,也隻是低頭而過。慶幸的是,小女孩的牙齒後來慢慢地長了出來,隻不過,新長出來的牙齒,好像小了一點,和原來的牙齒中間留下一點縫隙,學生們都給她起了一個難聽的綽號,叫“漏風牙”。
一晃六年過去了,我被調到縣城。臨走時,我收到了好多孩子們的禮物,其中就有紅紙包著的這顆門牙,她在紙裏寫道:“老師,我們全班32個學生,就像32顆牙齒,而我是最不起眼的那顆智齒,謝謝你老師,讓我明白了,雖然無多大用處,但也一樣存在著。”這話從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嘴裏說出來,未免有點老成,多少有點老氣橫秋的感覺,卻深深地震撼了我。
此時,我才真正地發現,自己傷害了一顆幼小的心。
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可以讓一切重新來過,但好像有點晚了。從此後,我珍惜著每一個孩子,哪怕他非常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