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麥子(1 / 1)

麥子跟隨在父親身後,頭頂的陽光火辣辣地烘烤著大地,腳底下泛起的塵土都燙腳,走過的車輪淹沒在厚厚的塵土中。那隻在樹上鳴叫的鳥兒,一聲接一聲地扯著嗓子喊,麥子朝樹上吐了口唾沫說:“去去去。”也許由於麥子的聲音太大,鳥兒們的叫聲不見了。

父親說:“別對它唾了,這鳥好著哩。”父親嘴裏的好,麥子無法理解,她嘴裏嘟囔著:“一隻鳥有啥好哩?催命鬼似的。”

父親慢慢地轉過頭來看了麥子一眼說:“莊稼漢最盼望的是這兩天,一年的全部收成在這裏了。”

父親說:“這隻鳥兒叫‘算黃算割’,至於它的學名,當地人不知道,也沒有人去研究它。據說,‘算黃算割’曾經是一個人,一個懶惰的人,那年夏天,麥子豐收了,可是,他怕天熱,他每天拿著鐮刀,在地頭上看一眼,望著頭頂毒辣辣的太陽,然後便說,等全部黃了再割吧!他就每天給自己找借口。等到別人的麥子都割完的時候,一場大暴雨襲來,他的麥子全部被水衝走了。傷心的他,最終變成了一隻鳥,每到夏天來臨的時候,它便早早地提醒人們,‘算黃算割’吧!這隻鳥是一種善良的鳥兒呢!”

麥子還是不肯認同,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細嫩的胳膊,經受不住太陽的暴曬,加之,尖而利的麥芒,常常讓她的胳膊和腿上出現左一道右一道的劃痕,汗水一衝,生疼。

當了一輩子農民的父親,想早早地把麥子收割完。盡管日頭那樣毒,可父親一點也不在乎。

麥子喜歡站在樹蔭下,任習習涼風吹拂。曬久了,麥子站在大太陽底下想了好久,還是想不明白,父親為什麼不怕累呢,也不怕太陽曬呢?

在一個烈日炎炎的午後,麥子穿著一件紅色的上衣,穿行在金黃的麥田中,微風起,風吹麥浪的感覺,刺痛了麥子的神經。她含著淚水離開了小村,離開了那塊泛著泥土香味的麥田。

日子像刀一樣犀利,將記憶連根剜起了。

坐在城市高樓上的麥子,每到夏日,總會像失了魂一樣讓人捉摸不透。她總是望著窗外的陽光,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的光景。

麥子給爹寄了錢回去,麥子說:“爹,用收割機割麥子吧。天太熱,別中暑了。”

爹說:“行,閨女說得好。”話語淡淡的沒有溫度。

放下電話,麥子卻無法平靜了。離開那塊生她養她的土地這麼多年,麥子卻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她心底深處有一份深深的掛念。

麥子突然間想回家了。

麥子以最快的速度向領導請假,領導說最近有一個上報的項目,時間緊。麥子說了,她這事兒比上報的項目還急。

領導態度非常堅決,他說:“這個項目馬上就上馬,你作為主管,不能說請假就請假啊?”麥子隻好無奈地給領導遞了辭呈。

麥子開著自己的車,一口氣從幾百公裏外的地方開回到家鄉。

麥子順著自己走出去的那條路往回開,奇怪的是,麥子轉來轉去,仍在原地轉著圈兒,她有點找不到家裏的門了。

麥子感覺到哪裏有什麼不對勁。

村口那棵大槐樹哪裏去了呢?

麥子迷路了,四周高樓林立,轟隆隆的機器聲,讓麥子仿佛又回到了城市的轟鳴和喧鬧中。

麥子停下車,她才發現,原來藏在她心底深處的並不是別的什麼,而是她想看到風吹麥浪的情景。

然而,村子裏的麥田哪裏去了?

麥子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

麥子轉了幾個圈才找到家門,爹不在屋裏。麥子在屋後的牆角裏,看到了早已鏽跡斑斑,蒙滿灰塵的那把鐮刀,她試圖拿起它,然而,一張蜘蛛網卻死死地纏在了鐮刀柄上。

麥子突然特別想試試割麥的感覺,她拿著那把老舊的鐮刀,胳膊在空中亂舞著,卻始終找不到能下刀的地方,麥子很難過。

正好這時,一身疲憊的爹回家來了。

麥子驚奇地問爹:“你做什麼去了?怎麼滿身灰呢?”

爹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塵邊說:“從早晨一直上班到現在,才下班。”爹低著頭,灰塵四散地飛著,麥子看不到他的表情。

麥子說:“爹,你今年沒種小麥?你跑哪裏上班去了呢?”

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滿臉無奈,他說:“沒有地了,到哪去種麥子?”爹似乎答非所問。

地哪裏去了呢?

爹望著牆角那把鐮刀說:“麥地都用來建電池廠了。”

麥子站在四周高樓擁擠的院子裏,她感覺到一陣陣窒息。

麥子感覺到,站在家中,卻找不到家的門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