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底下，秀英在街道邊尋了個差事，幫殺雞店拔雞毛。她將一大桶熱水，倒進了三尺大的鐵盆裏，鐵盆裏呼呼地冒著熱氣。秀英將衣服袖子高高地挽起，露出了她粗粗的胳膊，她係著米黃色的圍裙，讓人聯想起賣雞精調味品廣告裏那隻肥肥的老母雞。
地上隨意地擺放著幾十隻被宰殺了的雞，雞們耷拉著腦袋，死後用幽怨的眼神無助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秀英低下頭去抓雞，肥碩的屁股撅起來，她矮墩墩，彎下腰本來不吃力的，但肥胖的腰身讓她有點吃力了。
她就近隨手抓起一隻雞，在熱水中氽一下，然後大把大把地從雞身上拔雞毛，拔一會兒，把手放進旁邊的冷水盆裏蘸一下，然後又開始拔雞毛。一會兒工夫，水漸漸涼了，她將汙水倒進了下水道裏，露在外邊的胳膊，青一綹紅一綹的。
晚上回家，腰酸背疼啊，秀英看了一眼還在埋頭做作業的兒子。
她的思緒又陷入了回憶。
十多年前的那個冬夜，老公將洗了的腳剛放在沙發上，五歲的兒子，跑到了爸爸的跟前，用圓乎乎的小手撫摸著爸爸的腿毛說：“爸爸，你腿上的胡子怎麼這麼長呢？媽媽的腿上為什麼沒有胡子呢？”
還沒等爸爸媽媽回答，聰明的兒子自己便回答說：“我知道了，因為女人頭發長，所以不長胡子，男人頭發短，所以長胡子。”兒子的話音剛落，一家人都笑翻了。
老公笑著把兒子拉過來，讓兒子騎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家人好不快樂。
不知道從何時起，兒子和爸爸不親了，兒子說：“媽媽，我看見一個穿裙子的阿姨，坐在爸爸的車座後邊，摟著爸爸的腰。”
後來有一次，秀英帶著兒子，在一家飯店門口碰到了老公和那個女人。秀英見老公一副心裏有鬼的樣子，便故意問：“這是誰呀？”老公趕緊解釋：“這是我同事小青。”秀英淡淡地笑了一下，她望了那個穿紫色大衣的女人一眼，那女人的大衣，是她去那家店看了三次，也沒舍得買得一件衣服。
秀英對兒子說：“毛毛，叫姐姐。”
兒子撅著嘴說：“不叫！”
老公伸起手掌準備打兒子，可當他看到秀英幽怨的眼神，他的巴掌在半空中落了下來。
老公回家了，秀英一句話也沒有問，她不想問太多。
她知道，男人如果有悔過的心思，那他必定會跟自己說，如果他不打算告訴自己，就說明他還沒有想好，到底是繼續過平淡安穩的日子，還是跟自己的家和孩子說再見。
秀英一如既往地對老公好。男人生日那天，秀英和兒子送了他一個剃須刀。
老公接過秀英的剃須刀，他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他知道，這個剃須刀花了秀英將近半月工資。
那天，秀英正在上班，卻接到醫院的電話，電話裏說她老公騎著摩托車，帶著那個女的，從山上摔了下去，兩個人都無一幸免地受了傷。
然而，老公卻在搶救無效後死亡，女孩子也成了植物人。
那個女孩子的家在農村，父母哭成了淚人兒，年邁的他們更無力支付這筆昂貴的治療費用。
所有的人都替秀英鬆了一口氣，說他們是惡有惡報，可是秀英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兒。
秀英堅定地說：“我要替丈夫還了這筆債。”秀英賣了他們的房子，搬到了偏遠的城中村居住。
所有親朋好友數落秀英，說她大概是腦袋受刺激了。
所有的人都說秀英傻。
太傻了！
秀英也沒有想到，她所在的那家水泥廠，由於汙水處理有問題，被迫停產了。
下崗後的她，依然替那個女孩交醫療費，也許是秀英的善舉感動了上蒼，那個女孩子奇跡般的蘇醒了。
她跪在秀英麵前說：“對不起，大姐，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他也不會把車開到崖裏去。”
那天，老公是打算和女孩子告別的，秀英的老公覺得，自己太對不起秀英，所以找女孩子分手的。可那女孩卻在摩托車背後說：“你如果再說分手，我就從摩托車上跳下崖！”結果，就出事了。
姑娘說：“大姐，我這一輩子給你當保姆吧，來贖回我的罪。”秀英說：“妹子，好好做人吧！”
然後，她把門“砰”一聲關上，倚在門後邊，捂著嘴哭了起來，任憑外邊人怎麼喊，她都沒有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