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底片(1 / 2)

李根,一個生活在大山裏的業餘攝影師,背著一架笨重的老式膠片照相機,四處遊走。

然而,沉重的生活卻為他拍了一張張紀實底片,依然是黑白色。

臘月裏,妻子生完孩子坐在炕頭,炕牆是用報紙胡亂糊上去的。淩亂的炕頭,扔得滿是尿布和孩子的小衣服,她穿著墨綠色的棉衣,頭頂裹著一塊過了時的方圍巾,圍巾也早已褪得發白。妻子是那種銀盤大臉,也許是因分娩還有些虛胖。她臉上的妊娠斑還在兩頰忽閃著。

妻子胖卻沒有奶水,兒子餓得嗷嗷直叫。李根說:“我去殺*,好給你下奶。”

他從廚房裏拿出明晃晃的刀,手腕兒不停地顫抖。他心裏有點怕,也有些不舍,好歹喂了幾年的雞,這一下子一條命兒就沒有了。再說,這幾隻雞也沒少在他的鏡頭下給他當模特。

妻子在炕頭煩躁不安地催促著:“你磨蹭啥呢?殺一隻雞都這麼費勁?”

他嘴裏應著:“快了快了。”

那隻驕傲的大公雞見他拎著刀過來,撲棱著翅膀一陣亂飛。一會兒飛到那棵核桃樹上,一會兒飛上了房頂,在房頂上大聲地“咯呱咯呱”地叫著,聲音裏有著因驚嚇而帶有的慌亂。他愣了一小會兒,突然返身從屋子裏拿出那台老式相機,蹲在牆角能看到雞的地方開始拍攝。

妻子撕開老式的窗戶紙,向外窺探著他。她隔著窗戶罵著:“挨千刀的,又在擺弄你的那個破相機,我早晚把它扔灶間用火燒了。”窗戶上的紙在風中啪啦啦地響著,那是用大女兒作業紙糊的,上麵還有一些模糊的字跡。

他一聲不吭,任憑妻子在炕頭責罵,手中仍然在擺弄那個相機。世界在他眼中,是美麗的風景,哪怕是別人司空見慣的風景。棗紅色的大公雞,在藍天黑瓦上,儼然一個大將軍。

兒子嫩生生的哭聲一直沒有停。

他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又去擺弄他的相機。妻子扔過來一把小高粱笤帚,不偏不斜,正好打在他的頭上。笤帚在額頭上蹦了一下,落入他洗照片的盆中。

娘遠遠地從籬笆牆外走來,端來一碗小米稀飯,碗呼呼地冒著熱氣,她便在碗底墊一個小毛巾,給媳婦端了過來。

老太太用布滿硬繭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小孫孫的臉蛋兒,一把抓起還在忙碌著洗照片的李根,嘴裏罵道:“我怎麼生了你這個二百五,還不快去殺雞去?!我的小孫子沒奶喝,餓得都哭了!”鄉下人話粗,但李根明白,娘是見媳婦生氣了,為了給媳婦解氣才這樣罵他的。

他不得不繼續去殺雞。雞終於被逮住了,滿院子的雞毛亂飛。娘拎起菜刀,把那隻雞殺了,一邊放著涼水,一邊用開水燙雞,她挽起胳膊,青紫色的血管突起在如樹枝一樣的手上,水太燙了,娘一邊拔著雞毛,一邊在冷水裏將手蘸一下。

老太太把雞給媳婦燉了,她將油滴進鍋裏,有幾滴沾在了油瓶外沿上,娘用舌頭將油舔了,日子得省著點過。

晚上,媳婦摸著他起了包的額頭問:“疼不?”

李根在黑暗中搖了搖頭,然後他才意識到,這樣媳婦是看不到的。他說:“不太疼。”

媳婦心疼地說:“咱能不再照相不?幹點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