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紅要走了。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一下子飛遍了關山村的溝溝壑壑。關山村的男女老少,不約而同地走進了自己的家裏,操起了钁頭、鐵鍁、釘耙,一路呼嘯著直奔牛鐵生家。
他們來勢洶洶,望著一字兒排開手執警棍,肩頭斜挎盒子槍的警察,他們“嘎”一下停了下來。
牛鐵生背對著人群,低著頭蹲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地哭泣著,這個牛一樣壯的漢子,心中隱藏著巨大的悲痛。
他腳上那雙發白的黃綠解放膠鞋,沾滿了泥巴,那件早已過時的黑棉襖,袖口處露出了發黑的白棉花絮子。他不時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擦著眼淚,腳邊倒放的草帽裏,有一團紅燈籠樣的柿子。
景紅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上警車,十幾步的路程,如同有幾千公裏那麼長。景紅沒有回頭,她不敢回頭,她怕自己會後悔,她不想哭,這兩年多時光裏,她一直夢想著離開,一旦有了機會,她一定要抓住。
景紅感覺到自己像做了一場夢,醒來時,夢中的鳥語花香,都變成了眼前這個荒草灘。
景紅看到了倚在警車前的父親。父親老了,頭上蔥鬱的黑發變得灰黃幹枯,如同關山村冬天被羊啃過的草坡,母親不知何時拄起了拐杖。
景紅是突然間醒過來的。
景紅原本是品學兼優的孩子,母親是鎮政府一個公務員。那個溫潤的南方小城,把一向白嫩的景紅滋潤地水靈可人。
一次無意間,景紅跟著同學去了歌舞廳,意外地迷上了吹薩克斯管的歌手。歌手閉著眼睛,忘情地吹奏一曲《回家》,婉轉的音樂蕩氣回腸。
景紅看呆了,她沒有想到,世界竟然這麼精彩,而她每天麵對的就是無休止的數理化,在一個個方程式中縱橫。
景紅目送著薩克斯手離去,那個夜晚成了景紅永久的記憶,帶有轉折性的。
景紅不再沉醉於xy和各個分子式中,她一有空就往舞廳跑。她給歌手獻花,直到後來,她倒在了薩克斯手的懷中,等母親發現時,一向以乖乖女著稱的景紅已挺著大肚子回來了,而那個歌手卻消失了。
那個孩子自然不能留,景紅被母親強行拉向了手術台。從手術台上下來的景紅,第二天就脫光衣服在大街上晃蕩,她披散著頭發,滿大街狂奔,見到男的就拉著人家的手,說要給人家生孩子,嚇得路人各自逃竄。
母親把景紅鎖在家裏,一不留神,她又溜了出去,在大街上拉著牛鐵生的手,要給牛鐵生生一個孩子,牛鐵生當時就蒙了,景紅跟著牛鐵生來到關山村之後,突然間醒了過來。
那天大雪將整個山蓋得嚴嚴實實,景紅被眼前鋪天蓋地的白色驚醒了。醒來之後的景紅就想著要離開。
北風呼啦啦地吹著,景紅走向了母親,牛鐵生猛然起身,他跑向了景紅,從脖子上解下了紅圍巾,圍在了景紅的脖子上。紅圍巾在風中飄蕩,刺疼了關山村漢子們的眼睛,有人拿起鋤頭,敲碎了警車玻璃,哐的一聲,人群一陣騷動,有人拿著家夥什兒,打算和警察硬拚了。
警察朝天空開了一槍,整個人群又恢複了寧靜,人們屏著氣觀望著。
景紅緊緊地抱著牛鐵生,無聲的淚水早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