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鄧麗君:漂泊者的榮耀與孤獨(1 / 3)

鄧麗君:漂泊者的榮耀與孤獨

封麵故事

作者:王鴻諒

鄧麗君昔日風采

鄧麗君是傳奇。她的淺吟低唱,不隻是一代人的流行音樂啟蒙,也是一代人的心靈慰藉。“鄧麗君這三個字,擁有開啟陌生人心靈的法力。”《鄧麗君之夢》的傳記作者平野久美子在書中感慨,“之所以能夠采訪到老華僑的辛酸往事,之所以能夠知道遠渡重洋赴海外淘金的年輕人心中的夢,開場白完全是她的歌。”

對於已經把她的歌聲與自己的人生緊密糾纏的那一代人,緬懷是一種本能,是不會被時光衝淡的內心恒久的暖意。他們並不需要真正了解鄧麗君,他們反複追憶的,其實是自己的人生。可是,對於在日益豐富多元的流行文化中成長起來的年輕和更年輕的一代,對於已經符號化的傳奇,情感的建立卻需要從真正的理解開始——鄧麗君是誰?她何以成為傳奇?

“外省人”歌星

如果要尋訪鄧麗君,需要準備一張世界地圖。她生於台灣,葬於台灣,但成名之後可以自己做主的時光,絕大部分卻都不在台灣。香港地區、日本、美國、新加坡、英國、法國、泰國,這些地區和國家,都有她的工作和生活軌跡,都埋藏著她快樂或者不快樂的記憶。這些或長或短的異鄉時光,就像硬幣的兩麵,她是實至名歸的國際化歌者,卻也是始終漂泊的異鄉過客。

過客的命運,好像從一開始已經定下基調。1949年是很多人命運的分水嶺,鄧麗君的父母也不例外。1953年在台北雲林縣龍岩村出生的鄧麗君,本名鄧麗筠,從一開始,就是“外省人”的後代。她排行第四,是家中五個孩子裏唯一的女孩。跟父母屢次搬家,在“眷村”長大,這是台灣當時專門給軍隊眷屬或退伍軍人居住而建的居住區,也是“外省人”部落。

歌唱是鄧麗君的天賦,也很快成為鄧家貼補家用的一種謀生手段。1959年,6歲的鄧麗君就開始跟隨台灣空軍“九三”康樂隊四處演出,演唱各地民歌小調與黃梅戲。這是“外省人”的思鄉撫慰,也隨著台灣當局推行的“國語文化”變革,成為新的本土文化。比起深受日本影響的台語歌曲,國語歌曲承襲了30年代的上海歌曲、傳統地方戲以及中國大陸各個地方的民謠。當時,演唱國語歌曲的少女歌星們,和鄧麗君一樣,幾乎全都是軍方人士的眷村子弟,國語標準,家境清貧。

鄧麗君第一次參加歌唱比賽,是1963年“中華電台”舉辦的黃梅調歌唱比賽,當時李翰祥導演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台灣大熱,鄧麗君以一首《訪英台》反串梁山伯的唱段榮獲冠軍。她因此有機會參加1966年正聲公司的第一期歌星培訓班,為期3個月,第一次正式接受係統的訓練,得到了台灣早期的流行音樂人、作曲家翁清溪的指導。接下來,她繼續參加比賽,以《采紅菱》獲得台灣金馬獎唱片公司舉辦的歌唱比賽冠軍,簽約中視,用藝名鄧麗君正式出道,年僅13歲。

因為演出與學業的衝突,第二年,鄧麗君就休學了。在接受傳記作者平野久美子采訪的時候,鄧麗君回憶過童年,她並不覺得小小年紀就出來專職唱歌是一種苦難。她說:“不是大人要我唱歌,而是我自己想唱的,剛開始時參加國小才藝表演,後來還參加當時廣播節目辦的歌唱比賽,那時候廣播節目是在學校操場錄音,我因為很喜歡唱歌,所以唱得非常賣力。而且當時的我非常可愛。”“我很喜歡唱歌,所以我隻是為自己在唱歌而已,即使沒有獎金,隻要能唱歌,我就非常高興了。”

1967年9月,鄧麗君簽約台灣宇宙唱片,發行了生平第一張專輯唱片,《鄧麗君之歌第1集——鳳陽花鼓》,這個係列連續出了19張。這些專輯裏的歌曲,大多是改編翻唱中國各地民歌,或是20世紀三十四年代的所謂“時代歌曲”,例如《鳳陽花鼓》、《小放牛》、《踏雪尋梅》、《桃花江》等。前三張唱片,鄧麗君都是唱別人的歌,直到第四張唱片,她才終於有了第一首屬於自己的新歌:《晶晶》。這也是台灣第一部電視連續劇《晶晶》的主題歌。由著名音樂人左宏元作曲,他更為人熟知的,是筆名古月。唱片大受歡迎,風行到要排隊才能買到。

在早期的台灣國語流行歌手裏,少女鄧麗君迅速走紅的原因,被喜愛她的研究者歸結為三點:“卓越的歌唱實力、溫婉的容貌,和藹可親的個性。”這些特質終其一生,未曾改變。香港電台的資深製作人張文新後來評價說:“鄧麗君之所以獲得這麼多人喜愛,可能就是因為她的性格和聲音毫無攻擊性,任何人都可以接近。”

鄧麗君和父親鄧樞歌唱“公務員”

自從被發掘出歌唱天賦之後,鄧麗君似乎就在馬不停蹄地歌唱著。

小學參加康樂隊時期,學校大概下午16點放學,補習到18點,然後她要去康樂隊表演,回家是深夜23點,第二天早上5點起來做功課,7點去上學。簽約中視時期,她在中視“每周一星”的電視音樂節目裏,每周固定表演一次,其他時間就在歌廳裏獻唱。鄧麗君的另一位傳記作者有田芳生考證:“雖然上節目收入少,但是歌廳的收入多。”“鄧家每天擺攤的月收入大概2000元,而鄧麗君每月的收入是6000元或8000元。”“台北的夜巴黎歌廳,一場90分鍾的表演,大概有15位歌星演唱,鄧麗君在這裏創下了連唱70天的驚人紀錄。”

等到唱片走紅,鄧麗君的舞台,終於跨出了台灣島。香港是她走向國際化的第一步,當宇宙唱片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之後,鄧麗君就跟香港的樂風唱片公司簽約了,時間是1971年12月。這家公司原本是以馬來西亞為據點,在新加坡和港台地區都有分公司,她的發展重心,從小小的台灣島,轉向了更廣闊的東南亞華人市場。

當時的華人社會中,最受歡迎的是紫薇、文夏、美黛等老牌歌星;年輕一點的,鳳飛飛、歐陽菲菲在流行曲目上的地位都十分穩固。鄧麗君還是新人,她的生活,和台灣時期相比,並沒有實質性的變化,依舊被參加電視節目、錄製唱片、歌廳獻唱滿滿占據。香港九龍有一家叫作東方的歌廳,平日的話是一天唱三場:下午14點半到16點半、晚上19點半到21點半、22點到零點。如果是周六周日,則是一天唱四場:下午13點到15點、15點到17點,然後晚上兩場。錄音也比台灣時期更為繁忙。“一個接一個地等著錄電影的主題曲或者插曲,一天唱個十餘首歌曲都很平常。”樂風時期與鄧麗君共事過五年的音樂製作人姚厚笙回憶說,“當時都是錄一張唱片多少錢,以這種方式計價,因此應該是一有機會就去錄,她很小時就成為家裏的主要經濟支柱,當她知道自己對家裏很有貢獻,就覺得很高興,繼續唱下去。”

姚厚笙從歐陽菲菲開始,成功地培育了若幹位台灣知名歌星,他也是70年代台灣民謠以及校園民謠熱的催生者。在宇宙唱片時代,鄧麗君錄製的歌曲已經有上百首,但是姚厚笙卻從頭開始仔細指導,從發聲方式到唱歌的習慣,以使鄧麗君蛻變為成人歌星。姚厚笙曾經回憶說:“她唱歌的方式總給人一種可愛小女孩的味道,也許是因為節奏輕快的歌曲居多的緣故,語尾總是‘嗯,嗯’的上揚,這種方式聽起來是比較俏皮,雖然我打算徹底改掉,不過她日後還是偶爾會不自覺地露出這種唱法。”“我還指導慢節奏的唱法,而且告訴她,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所以要以更有感情,更像大人的方式來唱歌。”

姚厚笙發現,當鄧麗君對於慢節奏歌曲駕輕就熟後,她再唱敘事風的曲子,詮釋能力就非常驚人,“把歌詞的含義仔細跟她說明後,她就能以驚人的感情加以詮釋”。在樂風唱片的打造下,70年代初期,鄧麗君的唱片銷量非常穩定,鄧家的境況也不斷改善,全家從台風季節容易淹水的蘆洲搬到台北市水源路的公寓住宅,幾年後搬到北投奇岩路的一座花園別墅,後來把房子賣了,搬回台北市區,租賃在敦化南路的金蘭大廈,最後才買了仁愛路四段一幢新大廈的6層。不過,偌大的房子裏,後來經常隻有父親鄧樞一個人。

早期唱歌出名之後,鄧麗君還涉足過表演事業,參演了兩部音樂電影,取得過不錯的成績,不過,她迅速就把重心收回到歌唱上。她可愛的少女性格,也並沒有隨著這番演藝圈曆練而有不好的改變。姚厚笙回憶說:“她總是懷著感激工作人員的心在工作,很體恤工作人員,彩排的時候,她會一直感謝為她伴舞的群舞和負責燈光的工作人員,就是在成名之後,這點仍然沒有改變,所以跟她合作,氣氛總是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