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君歌聲中的愛情密碼
封麵故事
作者：王小峰
無疑，鄧麗君是整個華語地區影響最大的歌手之一。在近30年的演唱生涯中，她的影響從台灣和香港地區，到日本，以及東南亞地區。她一生演唱過2000多首歌，人們熟知的歌至少也有100首左右，即使放在整個世界，這樣的成就都是少見的。但是，由於鄧麗君先後與台灣、香港地區，以及東南亞、日本的唱片公司有過合作，她一生究竟唱過多少首歌，幾乎是一個謎。尤其是，她的音樂隨著唱片公司的更迭、倒閉，版權歸屬也成了一筆亂賬。在中國大陸地區，鄧麗君的各種盜版（事實上從來就沒有過正版）唱片不計其數。這些盜版，大都圍繞著鄧麗君最經典的那些曲目進行編排。而海外的正版唱片，由於版權方麵的原因，至今尚無“鄧麗君全集”麵世。這對眾多鄧麗君的歌迷來說，無疑是個遺憾。
從我們能聽到的鄧麗君的歌曲中，大致也能看到一個鄧麗君的歌聲世界。鄧麗君一生演唱的歌曲涉及類型範圍非常廣泛，傳統民歌、爵士、戲曲甚至搖滾。涉及的題材更是五花八門，從古詩詞到市井歌謠，但是她演繹最多的主題是情歌，幾乎占90%左右。
這些情歌，或細膩，或粗俗，或含蓄，或直白，或陽光，或陰暗，或俏皮，或幽怨……但都無一例外地在表達一個少女的心事，她如何一步步成長，曆經滄桑。這些歌詞，在今天看來，大都寫得過於粗淺，缺乏雕琢，甚至主題和詞句上多有重複。直到後來鄧麗君與大唱片公司簽約後，歌曲在編曲、詞句上才有一些改觀。這大概也是為什麼王菲後來在翻唱鄧麗君的歌曲時有意回避早期的情歌，選擇了鄧麗君加盟大唱片公司後演唱的曲目。
透過這些歌曲，我們也能看到那個時代人的情感、婚戀觀念。鄧麗君用她的歌聲為我們勾勒出一個保守、羞怯、溫婉，被賦予了各種傳統美德、憧憬美好純真愛情、敢愛不敢做、敢想不敢說的傳統意義上賢淑的中國婦女形象。這個形象，似乎和今天人們對待愛情的看法相距甚遠，至少和當下的情歌中你能感受到的突破傳統的表達情感的方式不同。可事實上，除了一種創作題材上的規避之外，傳統的婚戀價值觀念並不會因為出現太多的社交軟件而改變。所以，當我們通過那些歌詞的信息去還原一個少女的情感世界，會發現這個處處落入俗套的愛情故事，依然發生在今天的人們身上，隻不過是重新進行了排列組合。
鄧麗君的情歌隱約在講述著一個情商不高的女子身上發生的愛情故事——
故事發生的地點可能是中國南部沿海地區的某個鄉村，一個年方二八的少女情竇初開，一顆懵懂的心開始意識到愛的滋味了，她暗戀上一個村裏的少年。於是，這位保守、膽怯的少女開始了單相思。
在這個少女有限的人生經曆裏麵，和男歡女愛相關的大概也就是童年的兩小無猜了，當她開始意識到愛的時候，首先會想到那段時期的經曆：“我的家門前有一條小溪，童年就在那裏遊戲，你常被我呀推到水裏，你就罵我壞東西。那青梅竹馬美麗的回憶，兩小無猜多甜蜜，如今呀我倆都長大，卻沉醉在羞愧裏，好像是陌生人兒不問不理。童年誓言拋在雲霧裏，不能結合呀多麼可惜，啊，小情人，壞東西。”（《沉醉在羞愧裏》）
當少女還在回憶著天真無邪的童年時，其實愛的前奏已經響起。緊接著，她發現周遭的任何一點變化都會觸及她的某根神經，漸漸地，她開始有些愁緒。“風兒走來問我，什麼叫作寂寞？我的年紀還小，哪裏懂得寂寞。雲兒也來問我，戀愛是否快樂？我還不解風情，怎知是否快樂。風兒走遠，雲兒飄過，隻剩下孤獨的一個我，心兒裏仿佛，失落了一些什麼。風兒若再走來，雲兒若再飄過，我要告訴它們，初次嚐到寂寞。”（《初次嚐到寂寞》）
少女其實不明白，這是愛的萌動，她隻是隱約覺得有一種別樣的情感在她身體裏慢慢發芽。“夢裏的春天是多美妙，夢醒的春天在哪裏找，誰知道春天你已來到，一點我也不知道。我笨得不得了，怪不得鳥在笑。人已在春天裏，還要把春天找。誰知道春天你已來到，一點我也不知道。”（《有了春天不知道》）
此時，少女還處在愛情空想主義階段，山村的一草一木都能引發她的感懷，不過那個意中人還沒有出現。“山上有棵愛情樹，愛情樹多年不開花，不是春雨沒有來，不是春風不愛它。問一問那愛情樹，想不想開花，你把頭兒低下，難道是羞答答，愛情樹兒要開花。”（《不是春雨沒有來》）
少女心已經開始期待意中人的出現了，夜裏，她開始失眠發呆。過去，她仰望星空，天階夜色，頂多是讓她感受到一種曠遠與靜謐，但是現在，她開始睹物傷情了。“誰是心上人，星和月不離分，又到了夜深沉，多情人兒要找尋。找尋她的心上人，隻有街燈放光明，幫忙在找尋，誰是我的心上人。”（《誰是心上人》）
少女的生活每天單調而重複，到山岡上種地或是砍柴，然後就是發呆。站在山頂，小村一覽無餘，無聊而枯燥的時光裏，少女可以一個人盡情胡思亂想：“海棠海棠情意長呀，每天要到那高崗上，回味童年好時光呀，竹馬青梅一雙雙，穿著一件花衣裳，像一個秋海棠，姑娘呀姑娘，誰是你新郎。”（《海棠姑娘》）
一個春風撩人的午後，那個意中人出現了，少女對愛的想象第一次有了實實在在的寄托。“在高山有一位幸運的小姑娘，幸運的小姑娘，她身邊有一位少年郎。紅紅的太陽，是熱情的少年郎，圓圓的小月亮，它就是多情的小姑娘。光芒照耀美麗的山岡，山岡鳥語花香景更在，愛和情投進了春天的小心坎，春天的小心坎兒，它已經租給了我們倆，少年愛姑娘。”（《少年愛姑娘》）
但是，這位無意中闖入少女視線中的少年，並不知道高高的山岡上有一個姑娘在含情脈脈地愛戀著他。少女的矜持與羞怯也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向這位少年訴衷腸，她隻能遠遠地望著少年，心中無限悵惘。“我住高山上，你住綠水旁，看那山水長相連，為何我倆不來往？不要叫我失望，我不使你心傷，就像綠水青山，你我地久天長。”（《青山綠水我和你》）
歌迷修複的鄧麗君照片
少女的心事越來越多，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卻無從傾訴，她隻能坐在山岡上，癡癡地等著少年，希望他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從她的眼神裏感受到愛的訊號，然後開始一段夢想中的愛的旅程：“我愛的人，夢中的人，有誰知道我愛你有多深。天天思念心上人，夜夜為你迷了心魂，你是我夢中的情人。像是幻夢又像是真，使我想你那麼深，使我迷戀那麼深，莫讓春夢了無痕。”（《如果你是有情人》）“我心裏早就已經，偷偷愛上了你。從早晨直到黃昏，我都盼望看見你。見了你空有那千言萬語，不知道如何開口，不知該說哪一句。”（《我想天天看見你》）
終於，少女盼到了和少年的不期而遇，那一日，少年路過山坡，少女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欲語還休，但是少年並沒有讀懂這位海棠姑娘眼裏投來的愛意，兩人在目光交錯中擦肩而過，但這足以讓少女欣喜。“那天我倆偶然地見了一麵，你的影子印在我心田，一時一刻都會想起，想起你含笑的臉。但願我能和你再相見，再相見，但願我能和你長相依，長相依。”（《希望和你再相見》）
那天起，少女每天都會來到相遇的地方等待少年再次出現，她暗暗鼓起勇氣，如果再見到他，一定要把心裏話向他訴說：“是否記得我，那美麗的小河，癡癡地望著你，那個人就是我。要嚐那情的果，燃起了愛的火，我一定要等你。是夢兒告訴我，我已看上你，你是否喜歡我，我要你伴著我，別叫我再寂寞。”（《是否記得我》）
可每次少年經過的時候，腳步都是那樣的匆匆，不曾為她停留。少女迷惑，不解，在心頭纏繞成濃濃的憂傷。“我每次見到你心湖起漣漪，我盼望有一天花開並蒂，這一片真情意語輕無從起，忘記你不容易隻有哭泣，為什麼你不理我的情意？”（《悲哀的夢》）“猜不透你，猜不透你，你的愛意，若即若離。想要問你，想要問你，我在你心，是否多餘？為何事到如今，你不表明心意？你依然對我，愛理不理，叫我芳心焦急。”（《猜不透的你》）“不再來時光不再來，失去了好時光多悲哀，我等待愛情不再來，錯過了好機會空悲哀。我的心意你早已明白，為什麼依然對我不理睬？”（《時光不再來》）
幾番暗自打探之後，少女知道了少年為何對她無動於衷，她親眼看到少年向另一位少女歡快地奔去。“提起你，想起你，愛恨充滿我心坎裏。我曾經，愛過你，我願和你生活在一起。恨隻恨，沒勇氣，一直不敢告訴你。我對你，不懷疑，你竟然另外有了新伴侶。”（《不要再提起》）。一朵小花還沒來得及盛開，就凋零在風裏，少女的愛情初體驗就這樣無疾而終，她的生活又回到原點。“我倆初見麵的時候，就是在這情人的山坡，坐在一棵小樹下，聽聽鳥兒唱唱歌。我找不到你的時候，就要再到情人的山坡，坐在一棵小樹下，聽聽鳥兒唱唱歌。不知鳥兒唱什麼，原來一天又白過，心裏的話向誰說，情人山坡隻有我。看那鳥兒在唱歌，飛來飛去多快活，心裏的話向誰說，情人山坡隻有我。”（《情人山坡隻有我》）
經曆了一場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愛的初體驗，少女思春的情懷變得更加強烈，她期待一個人出現，這個人能夠讀懂她的眼神，不再讓她空等，比起從前的急躁與羞怯，這一次她多了份耐心，而這份耐心反而讓她有了種奮不顧身的勇氣。這一等，就是一年。“我盼望有一份愛，隨春風悄悄地來，像藍天與這大海，永遠不分開。若是你對我明白，我會付出全部情愛。”（《盼望有一份愛》）
在一個尋常的日子裏，那個意中人在沒有任何先兆的情況下出現了，可能是在黃昏或傍晚，少女正在溪邊徘徊，一抬頭，發現一個英俊少年正在看著她，眼裏充滿笑意，少女的心跳一下子亂了節奏，慌亂地低下了頭。“那天我走過小溪，偶然遇見了你。我倆交換了愛的微笑，微笑在夕陽裏。白天我笑嘻嘻，夢裏我甜蜜蜜。我要畫一幅愛的夕陽，夕陽有我有你。”（《我的身邊有個你》）
這次不經意間的相遇，如同一顆石子打破了湖麵的平靜，少女的心蕩起陣陣漣漪，少年的身影揮之不去。“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為你著了迷。你的眼睛會說話，你的笑容有情意。我想還能再見你，留在心裏不敢提。匆匆相聚，匆匆別離，隻好留著相思在夢裏。”（《相思在夢裏》）少女的心中反複回味著那次偶遇，短暫的時光在少女心中變成了逐幀播放的畫麵，每個畫麵都是那麼清晰：“你的眼睛對我瞧，瞧得我心裏嘣嘣跳，你的笑唇對我笑，笑的我臉發燒。呀依呀呀，受不了，呀依呀呀，心好焦，呀依呀呀，不得了，莫非我心中已動搖。你要對我說，我倆做朋友，急得我心兒到處飄。初見你一麵，你我印象好，莫非機會已來到。”（《初見你一麵》）“記得第一次，第一次相遇，我們都沒有注意，隻是淡淡地打個招呼。感情就這樣而起，遇見你我總是回避，這隻是含羞的矜持。我不敢對你說明，其實我早已把你印在心窩裏。”（《把你印在心窩裏》）寂靜的夜裏，關上燈，天花板似乎也變成了銀幕，少女輕輕哼著歌，怎樣都關不上心中的放映機。“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我的心海裏起漣漪，迷人的風采帶柔情，深深為你著迷，悄悄地問自己，是不是愛上你。”（《第一次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