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挪威行記:一路向北(1 / 3)

挪威行記:一路向北

文化

作者:魏一平

每年的9月中旬到來年的4月初,來自世界各地的旅遊者、攝影愛好者和天文愛好者都會來到特羅姆瑟“追逐” 極光“北極門戶”特羅姆瑟城市夜景追逐極光

淩晨時分,大巴在半山腰的一小塊平地上停了下來,車廂裏寂靜無聲,大家都已東倒西歪,半睡半醒。有人努力睜開眼向窗外看了看,又繼續睡過去。天上仍舊烏雲密布,看不到一顆星星,狂風卷起飛雪拍打著玻璃。我在猶豫要不要下車,心想今晚大概是看不到絢爛的綠色北極光了。可轉念一想,“這很可能是一輩子所能到達的地球最北端了”。我起身,戴上棉帽和手套準備下車,司機大叔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醒我:“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地麵太滑了,走路必須要向企鵝學習。”其實,算不上地麵,是冰麵。

2月也是挪威北部的雨季,小雨讓積雪結成了冰。我們正在參加由當地一家旅遊公司組織的“追逐極光”活動,這已經是當晚大巴車停靠的第四站了。每年的9月中旬到來年的4月初,特羅姆瑟都會迎接來自世界各地的旅遊者、攝影愛好者和天文愛好者,他們不遠萬裏來此的目的隻有一個:看極光。

用“追逐”(Hunting)這個詞兒來描繪這個“半夜遊”項目再恰當不過了。每晚18點半,編著號的大巴車會從特羅姆瑟港口旁邊的停車場出發,魚貫開進北部山區,大約一個半小時後才會到達第一個停靠點。所謂“追逐”,其實就是向導根據每個小時播報的風向、風力、降雨指數等指標,來實時推測出最有可能看到極光的地點。每晚的行車路線都不同,隻能根據當天的具體天氣預報來隨時決定。

我們這輛車的向導是一個日本小夥子,從上車開始,他就悻悻地告訴大家:“今晚陰天,我們隻有40%的可能會看到極光。”快到停靠點的時候,大家紛紛掏出相機,開始在日本向導的指揮下調試各種參數。

其實,北極光是一種客觀存在的自然現象,理論上說,每天晚上都會出現,但能不能看到,則取決於雲層和你所處的環境是否足夠黑暗。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離開城市跑到荒郊野嶺去看極光的原因,因為城市的光亮容易將極光淹沒。

在科學上,北極光是太陽帶電粒子與磁場相互作用的結果,那些絢爛多彩的光芒是太陽異常活動的結果。但是,這一發現直到19世紀末期才被提出和證實。之前的漫長歲月裏,北極光一直存在於神話傳說中。它的英文名字Aurora就來源於拉丁文伊歐斯一詞。傳說伊歐斯是希臘神話中“黎明”的化身,是希臘神泰坦的女兒,是太陽神和月亮女神的妹妹。在北歐地區,至少有數百種有關北極光的傳說。

此次旅行,是受挪威駐廣州總領館邀請,五天,四個城市,一路向北。從首都奧斯陸出發,在挪威中部的“冷戰之城”博德(Bodo)稍作停留,又匆匆趕往羅弗敦(Lofoten)群島上的漁港小城斯沃爾維爾(Svolvr),最後一站則是“北極門戶”特羅姆瑟(Tromso)。

越往北走,大家對“極光”的期待就越強烈,漸漸地,“看到極光”仿佛成了每個人的終極目標。大家時刻關心天氣預報,隨時查閱極光預測網站上的最新數據,祈禱著天空快快轉晴,那些色彩絢爛的極光照片仿佛就在眼前。

不過,當天晚上,我們的“追逐”之旅始終沒有衝出陰雲的籠罩。在第二個停靠點,遊客們順著向導手指的地方使勁看過去,隻在渾濁的月亮旁邊發現了一小撮綠光,若隱若現。大家興奮地掏出相機,拉開架勢準備拍照,因為一次拍攝需要至少15秒曝光時間,剛剛拍了三四張,那一抹綠色光暈就從相機顯示屏上消失了。直到這時,很多人才發現,剛才隻顧了拍照,還沒來得及用肉眼好好欣賞一眼極光。此後,極光又羞答答地出現了兩次,但每次都是轉瞬即逝。

我遵從司機的提醒,小心翼翼地扶著車廂在冰麵上挪動了幾步。北緯70度的地球,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寒冷,空氣清澈,沁人心脾。不遠處山腰上,零星閃現的橘黃色小點兒,就是一戶戶人家。他們相距遙遠,各自孤獨地立在風雪深處,似乎生活在天盡頭。想一想,極光是他們的日常,但對我們來說,卻是苦苦追尋的一個“神話象征”。大多數遊客還在仰頭看天,但已經有人把極光拋在腦後,兩個穿著單薄的韓國姑娘索性躺在了雪地裏,似乎要與這真實的北極做分別前的擁抱。

那晚,我們直到淩晨1點才返回酒店,極光也隻是短暫地在大家的相機上露了個臉。

魚和石油

某種程度上,極光更像是一種充滿了神秘色彩的想象。即便那些絢爛至極的攝影,如果不是依賴專業相機長時間的曝光,僅靠肉眼來看,也將大打折扣。在離開博德的飛機上,看到藍天與碧海之間的那些雪山時,我就放棄了對極光的幻想。與其整日去尋找一個偶然所得,還不如好好欣賞當下。

我們乘坐的螺旋槳小飛機隻有一個飛行員和一個空乘,中途還要在一個小島上停留一站,終點是羅弗敦群島上的漁港小城斯沃爾維爾。飛機掠過深藍色的北大西洋,不遠處海麵上星星點點的白色雪山出現了,在紅色霞光與藍色波浪的映襯下,更顯巍峨與素雅。一路上,飛機不斷在白皚皚的雪峰之間穿梭,它們或峻峭,或平緩,或手拉手,或肩並肩,有的孤零零突兀在海平麵上,有的則抱團擁擠在一起。隻有在出現劇烈顛簸的時候,才會意識到這溫柔的美景背後也隱藏著自然的凶殘。果然,即將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機長廣播裏傳來通知,由於飛機出現故障,將無法在目的地降落,必須立刻返航。

挪威北海一處石油鑽井平台。石油和天然氣開發已經成為挪威當之無愧的支柱產業

機艙裏一下子安靜下來,空乘竭力尋找話題給大家放鬆氣氛。雖然隻隔了一個海灣,但羅弗敦群島隻有2萬多人,與外部的聯係仍然脆弱。空乘解釋說,是因為飛機的某個起飛零件出了問題,如果飛到斯沃爾維爾降落沒問題,但要再次起飛就難了。斯沃爾維爾是個小城,沒有維修設備和零配件,所以,隻能返航博德。

明白了原因,放鬆下來,反而慶幸還可以再飛一趟,再多欣賞一會兒奇妙的“海上雪山”。在中國,我的雪山印象一直停留在西藏和新疆,高海拔地區,周圍都是光禿禿的陸地,而在這裏,雪山就像從大海裏自然生長出來的,它們是上古冰川雕刻而成的作品,巧奪天工,撼人心魄。

博德號稱是“冷戰之城”,飛機降落的時候就證明了這一點。博德的民用機場與軍用機場合二為一,我們從奧斯陸飛來,從空中就能俯瞰到密密麻麻的機庫掩體,落地的時候,不遠處正好有兩架噴氣式戰鬥機翻著筋鬥衝上雲霄。來接我們的向導介紹,這裏是北歐地區最大的空軍基地,也是挪威除了首都奧斯陸之外唯一一個駐紮了軍隊的城市。

這一切要拜“冷戰”所賜。考慮到地球的球形表麵,美蘇之間的導彈飛行軌跡,最短的距離是選擇跨越北極地區,而博德,就是北極圈內的一個軍事大本營。“冷戰”期間,美蘇兩國都在北極圈附近地區囤積了大量的彈道導彈和核武器,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有一次在聯合國的演講中憤怒地指出:“如果有第二次核戰爭爆發,就會從博德開始。”現在,人們津津樂道於這座城市的焦點角色,說起當年都是眉飛色舞,可當年呢?生活在這裏的人對自己所處的危險可否了解,他們會恐懼嗎?

那天傍晚,我跟60歲的博物館館長聊起這個話題,他平靜地回憶說:“那時候我們對此一無所知,直到有一天,新聞上說有一架美國人的U2偵察機被蘇聯人擊落了,僅僅兩個小時後,駐紮在博德的CIA間諜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人們才意識到,原來這裏的鬥爭形勢如此嚴峻。”現在,博德機場旁邊還有一個巨大的冷戰博物館,但戰爭的陰霾已經遠去。

雖然隻有4.6萬人,但博德是挪威進入北極圈後的第一個大城市。早在1.1萬年前,薩米人就來到這裏,靠捕魚為生。那時候,這裏的海平麵比現在要高出80米,此後大海逐漸褪去,陸地不斷顯現,人們的生存空間也逐漸多了起來。我們去參觀了一家私人博物館,收藏了大量古老的捕魚工具,有一種能夠發出嗚嗚聲響的樂器,名為Brummer,其實就是一個空心木哨綁上結實的漁線,迎著風掄起來,低沉的響聲可以傳遞很遠,在現代通訊手段出現之前用於漁船之間傳遞信號。

在博德,我們吃到了鹿肉、鯨肉,尤其是那種煙熏過的鯨肉,與土豆粉做成的薄餅放在一起,因為便於保存,能量豐富,是古時漁民們出海時的必備品。當然,北部挪威,都是魚的天下,海洋資源極其豐富。在奧斯陸與挪威外交部人員吃飯時,我問他們,北方對你們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想了想,回答:“小時候的印象裏,首先是荒涼、粗獷,同時又遍布漁場,是漁業富饒之地,是喂養挪威人的大後方。”

同樣的問題,生活在博德的挪威人則會有另外一番滋味。他們告訴我,一直到上世紀70年代,挪威北部仍然非常貧窮,當時,老板要雇傭工人,通常都要簽一個協議,明確規定每周6天隻能吃魚,隻有一天可以吃點兒別的,算作改善生活。“因為當時除了魚,沒什麼可吃的。”

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會不自覺地讓人產生一種曆史穿越感。因為,今天挪威堪稱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有人發明了一個“巨無霸指數”,即用一個地區的麥當勞巨無霸價格來表現它的經濟發展和物價水平,連續幾年,挪威首都奧斯陸都位居這個榜單的頭名。名不虛傳,我們抵達奧斯陸的當晚就見識了這裏的物價水平,一個漢堡王售價96克朗,約合人民幣70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