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取不朽的女人
文藝閱讀
作者：水木丁
之前蕭紅的傳記電影《黃金時代》上映，我寫了篇文章，裏麵提到一些專欄女作者對蕭紅的種種故意詆毀有嫉妒之嫌，因為她們自己寫的東西留不下來。有個朋友讀了我文章之後就說：你這話可夠狠的，人家寫東西未必是想留名青史。我說實際上沒有任何一個寫東西的人是不想留在人們的記憶中的，“留下來”這三個字對人類有著天然的魔力，是一種變相的生命延續。米蘭·昆德拉就曾經用整整一本《不朽》來講述，世界上大多數人在年輕時期，都是有不朽的願望的，於是有人通過生孩子留在孩子的記憶中，有人通過出作品留在陌生人的生命裏。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的作家、藝術家一生身邊不乏女人環繞的原因，用昆德拉的解釋，雖然他們有些人並沒有什麼錢財，但是他們的才華使得他們被賦予了一種魔力，可以讓那些進入到他們的傑出作品中的人得到永生。而在曆史上這麼多圍繞在才子身邊的女人中，為追求不朽、窮盡一生手段的最著名的女人，就要數貝蒂娜·馮·阿爾尼姆了，也就是那位著名的貝婷。這位姑娘生於1785年，她的哥哥克萊門斯是浪漫派大詩人，21歲時，貝蒂娜通過歌德的母親，終於拜見到了心中的男神歌德，那時候歌德已經58歲了，比貝蒂娜整整大37歲，但是如果這樣你就以為貝蒂娜會像個普通小粉絲一樣怯生生地仰望男神，那你就錯了，貝蒂娜發揮了她的戲劇女王的天賦，歌德問她對什麼有興趣。她就說：“我隻對你有興趣。”他叫她不要拘束，於是她跳到他的膝上，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然後睡著了。在整整三個小時的時間裏，貝蒂娜忽而讚美歌德，忽而又斥責他，然後再讓他重新振作。這樣的表演很明顯讓歌德覺得這個姑娘很有意思，於是和她開始通信，接受她的拜訪，後來這些信被貝蒂娜出了書，成為了她的重要作品，通過這些信，人們知道當她提出她想成為歌德的繆斯和預言家的時候，歌德的回應是：“才讀了開頭一半，我就已經感動得讀不下去了。同時，請接受我的感謝。”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成了歌德忘年戀故事的女主，歌德的女繆斯。直到五十多年後，她和歌德的手劄真正被發現，人們才知道這位女士篡改了歌德給她的回信，這隻是一些普通的回信，歌德還曾勸她要“跳出自我”。人們並未發現任何可以證明歌德為貝蒂娜深深癡迷的話語，顯然貝蒂娜的瘋狂、深情的表演並沒有吸引歌德。人們還發現她在出版和自己哥哥、女友之間的書信時都有添油加醋、無中生有的問題，學者們於是把她視為騙子，但這一點不妨礙世人以訛傳訛地講述歌德對她如何一往情深的故事，她以歌德的女神和繆斯的身份，留在了文學的殿堂裏。
歌德當然不會一點察覺不到貝蒂娜的企圖，但是這種事太微妙，也無從證實，直到一次，她當眾羞辱了歌德的妻子，歌德選擇維護妻子，拒絕她再進自己的家門。斷交之後，貝蒂娜千方百計想回到歌德的身邊，但是歌德都拒絕見她，直到13年之後，歌德已經75歲，她終於得到機會與歌德和解，但是沒聊幾句，歌德就從她故作親密的方式中認出了13年前富有野心的貝蒂娜，於是他一聲不吭站起來，拿起一盞燈表示談話結束，這時候，貝蒂娜為了不讓他走，就麵對房間跪在門檻上，對他說：“我想看看是不是可能把你關在房間裏……因為每天跨過這條門檻的是最傑出的精靈，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歌德的應答是，從跪在地上的貝蒂娜身邊繞了過去：“我要出去也不會把你踩在腳下……因為你太狡猾了，最好跟你好好相處。”（以上出自貝蒂娜給友人的信。）
但是歌德最終還是沒有擺脫被貝蒂娜消費的命運，後來還有一段時間她一直堅持每天去拜訪他，直到有一次，歌德再無法忍受她那“可愛的不拘小節的錯誤”，把她比做“這隻由我母親流傳給我的使人難受的牛虻”。從這以後，就拒絕再見到她。但是在歌德彌留之際，她雖然自己被禁止拜訪了，但是把她的兒子派到了歌德身邊，雖然那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幹嗎去的，但是米蘭·昆德拉認為，歌德一看到這孩子就會明白，在她和自己的這場漫長的拉鋸戰中，他輸了，他的這個繆斯和女神，她是當定了。
除了歌德以外，她還成功地成為了貝多芬傳說中的“不朽愛人”，後來經人證實那其實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妻子。她一生為不朽而戰，嫁給了哥哥的朋友、詩人阿爾尼姆，一直活到74歲，生了八個孩子，是當年的德國著名的沙龍女主人，她出版了和歌德的書信集以及和前女友以及哥哥的書信集，後來都被發現經過編造、篡改。這使她一舉成名，可惜後來她自己的文學創作，卻使她傾家蕩產，但是無論如何，在追求不朽這條道路上，她成功了，為了紀念她，如今德國五馬克流通紙幣上印有她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