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風往南飛(2 / 3)

我寧願撒腳丫也不願坐我爸的腳踏車。因為他每天都要在我媽那逗留一下,我覺得他是故意的。我爸把車靠在路邊梧桐上,劈手奪過我媽手裏的掃帚,就大刀闊斧地揮舞起來。我媽隻好閃到一邊擦汗。通常我爸掃了十多分鍾後,我媽就會強行繳他的槍。

往往有路人說些酸溜溜的話,或者壞壞地笑。我媽說,小心呀,別把牙笑掉啦,笑掉了可沒人負責!那些路人反倒笑得更厲害了。

有一回放學走在路上,我的同學突然對我說,你媽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她好像在躲你!

我轉過身看遠處,我媽果真往一輛汽車後麵閃去。我迅速轉過身,朝同學的臉上打了一拳,我說,你媽才做了壞事呢?狗娘養的你眼瞎了!沒看見我媽要上廁所嗎?

不過,我心裏虛得很,我最近難得在馬路上碰見我媽了。我暗自罵自己是小混蛋。

初二暑假的一天下午,我找不到人玩,就獨自去看了場電影,名字叫《芙蓉鎮》。

當我看到薑文演的臭老九跟劉曉慶演的女破鞋,他們在芙蓉鎮的青石板街上掃地時,特別是看見薑文揮舞著掃樣玩花帚時,我就仰頭靠在座位上發出很誇張的怪笑。笑聲在黑暗的劇場裏效果顯著,然後身後就有一個家夥居然罵我,當然我不能示弱,立刻站起來還以顏色。

我站起來一開罵,後麵立刻也站起來兩人,他們衝過三排座位的阻擋,閃電般來到我的麵前,我一看如此架勢,隻好邊罵邊退出影院。

二十多分鍾後,我搬來馬力和衛四海,我們三個好的像親兄弟。那兩個想打我的家夥都穿著紅彤彤的襯衫。我們倒是在劇場裏尋到幾個穿紅襯衫的,卻全都是女的。我懷疑他們害怕躲起來了,就連蹦帶跳地跑到大銀幕前罵陣,我像個小醜一樣在銀幕前又喊又跳。

放映機的五彩光線映在我們仨的臉上和身上,是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我覺得好像融進電影中的劇情了。猛一回頭,我可不就站在芙蓉鎮的青石板大街上,那個女破鞋可不正望著我呢,還有那個臭老九的掃帚差點刮到我臉上,我趕緊閃身讓過去。馬力和衛四海也興奮得上躥下跳。這真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後來,每當我上電影院規規矩矩坐在座位上時,我都有一種奔赴銀幕的衝動。

劇場裏沸騰了。這場電影被我們徹底攪黃。影院工作人員報了派出所。我們被觀眾和警察堵在舞台上,左衝右突也沒跑掉。

我們被帶進派出所。一個假模假樣的胖警察正抽煙,他是所長,他讓我們挨個站成一排,然後冷不丁地在我們每人的屁股上踢了兩腳,他邊踢邊說,你們不給老子攪出點事來屁股就癢癢是不是?

我說,報告!我的屁股不癢癢!

他朝我翻了一眼,走過來劈裏啪啦又踢了我幾腳,然後他以為我是聾子,俯在我耳邊問,癢不癢?

我隻好違心說,癢!其實,我屁股都被踢疼了,可我倒覺得舒坦了,不是我變態,是因為我明白,他踢我們屁股了,就代表我們孺子可教了。

胖警察很敬業,對我們進行了認真的教育,他的吐沫星子濺了我們一臉。我發誓,我們爸媽都不會有那樣的耐心。他約莫訓斥了半個鍾頭,才揮揮手讓我們立即滾蛋,好似我們會弄髒他的眼球。

我們一出派出所大門,衛四海就罵他是狗娘養的。派出所的門口很靜。他對我倆說,我認識這個虛偽的家夥,他住在紅磚小樓家屬區,別看現在耀武揚威的,其實在家怕老婆怕的要死,一回家就乖乖地燒飯洗衣服,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倆聽了都很開心,我們一路哈哈笑著,來到滿是男人女人的大街,我摸摸口袋還有點錢,就請他們進紅帳篷喝了啤酒。後來又去了電玩城,一直玩得筋疲力盡才各自回去睡覺。

我後來從技校出來上班,有機會看了另外一部電影,影片的名字忘記了,這是我看電影最安靜的一次,是跟一個紮蝴蝶結的女孩子看的。我之所以很安靜,是因為我不想讓我媽生氣,我媽說,你要再不好好處一個對象,這輩子非得打光棍!

雖然在我心目中,愣爺永遠是個很好的人,可我仍覺得一個男人打光棍是很沒麵子的事,再加上我對這個女孩子印象還好,因為我第一次看到她時,她竟給我一種她就是我妻子的美好感覺。其實,自從認識了她,我非常的規矩。但在看這場電影時,我還是受了劇情的鼓動,鬼使神差地在她身上做了一個小動作。

我萬萬沒想到,她甩手就打我一巴掌。

她並沒有掉半根毫毛,況且我們都認識三星期了,她竟這麼不給我麵子。我立即心裏冒出一個想法,我決不能娶這樣的女孩做我的妻子。我忽地站起,丟下她昂首走出影院。她見我出來,猶豫一下也跟出來,我一出影院就堅決把她當尾巴給甩掉了。

我去江邊看船了。通常我如果去江邊看船,就說明我心情極差。自從挨了那女孩一巴掌後,我就突然憎恨起所有長得妖嬈的女孩子了。我認為蘆村的女孩子是世界上最純樸最美麗的女孩子。

衛四海比我和馬力大,他滿身肉四肢發達,我們喊他賣肉的。馬力比我小,他的家庭背景讓我和衛四海非常泄氣。他爸是機械廠一把手,也是我爸和衛四海爸的領導。我們因此喊馬力,馬導。他開始還假模假樣地客氣,後來喊長了也就笑納了。

百無聊賴時,我們就去機械廠,變著花樣捉弄門口的保安。那個保安雖然很生氣,但也毫無辦法。

十九中是我們母校,她有一座顯赫而豐富的植物園,園子的人工河畔有一棵櫻花樹,一到春天花開得鋪張而恣意。在一個寂寥的清晨,我們躲過保安的監視,翻進圍牆秘密潛入植物園的櫻樹下,演繹了一場足可載入十九中野史的“櫻花三結義”。

三年很長也很短,臨近畢業時,我們依然迷戀打架逃學,語文老師是個瘦弱的女孩子,看起來比我們大不了多少,她總深情地說我們是迷途的羔羊。可我們愛把自己比成櫻花下的草原狼。櫻花是一種神奇的花,在它開花的季節,我們的情緒就很亢奮,喝酒打架,陪女生爬小山,或者去太陽島撒野,青春被我們如火如荼地戲耍消耗,我們一點都不覺得痛惜。

初中時代最後一個暑假來臨了。大家決定考完試去南京玩。我一直神往南京的總統府。馬力承諾全部路費,但我怎肯空手而去。

那天吃過晚飯,屋裏光線暗下來,25瓦的燈泡虛弱地亮著。我媽正整理破衣櫃,我爸出去下棋了。我巴結地站在我媽身後,盡量委婉地把事說出來,我媽聽了露出一臉驚訝說,小祖宗!你要多少錢?二百!你整天隻會要錢,錢又不長腿,它能自個跑咱家來嗎?

我說,媽,你總不能讓你兒子出醜,讓別人說你兒子小氣吧!

我媽說,我看你以後喝西北風就不出醜就不小氣了!

我憂心忡忡地說,媽,你可知道南京是什麼地方?它曾經是國民黨的首都,現在是江蘇省的省會,它是我們國家的一個大城市,離我們這兒也不算太遠,你兒子要去南京玩,你總不至於讓你兒子口袋裏空空的去吧!

我媽因收拾衣櫃而有些煩躁,她說,我的小祖宗!你就別跟我磨嘰了。你去南京北京玩我不管,你就是去美國英國玩我都不管!

我知道不會有結果了,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我鑽進我的小屋,躺在狹窄的床上,怎麼都睡不著,我的心情抑鬱極了。

睡到半夜,我盤算著得出去一趟。我穿好衣服走到外麵,空氣清新而凜冽,我眼裏有一團正忘情燃燒的火苗。我圍著居民區轉了好幾圈,也沒碰到一個鬼人影。

遠處是喧囂的工廠。冒白煙和黃煙的是化工廠,冒黑煙的是煉銅廠和煉鋼廠。一聲汽笛從江麵傳來,給人遙遠異鄉的感覺。火車皮在車站裏編組,被燃氣機車頭來回倒騰著,隨著它的每次咆哮,我們這片平房的所有窗戶,都跟著咣當咣當地響個不停。

硫磺煙的氣味聞著很像我爸喝的劣質酒,刺激著我打了一個噴嚏,我還被迫流出了虛假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