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動聲色(1 / 3)

遼河有約

作者:曹海平

餘慧知道兒子醒了。雖然時間還早,兒子幾乎每天早晨醒來都很準時。平時上班也就算了,可臨到休息,想睡個懶覺,兒子也準時醒來,非得把你弄醒不可。本來孩子要和他奶奶睡,這樣兒子就可以晚起了,餘慧情願累一點,也要養成孩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餘慧給孩子穿上衣服,這時丈夫翻了個身,也醒了,“你多睡一會兒,反正……”餘慧沒有說下去。丈夫的單位搞改製,他被下崗了。像他這樣三十多歲的年紀最慘,到四十歲,就可以與單位“兩不找”,單位為你繳養老保險,自己再去找份事,畢竟有個依靠。又不像二十多歲才工作的,反正年輕,再找個單位,也沒有太大的損失。三十多歲了,好歹也工作了這麼長時間,在一個單位人也熟了,業務也精了,事業剛有點起色。忽然,“哢嚓”一聲,就像風箏斷了線。企業改製,人員精簡,補償點錢,讓你回家。而且一年工齡算給你一個月的工資,自己的工齡還不到十年,這樣算起來也就補貼個萬把塊錢。

丈夫還是起來了,餘慧看了一眼丈夫,精神挺好。昨晚,丈夫被朋友拉去喝酒,很晚才回來。一回來就纏住她說了許多話,說別人都發財了,就剩他了,說他對不住她娘倆。丈夫還說他準備重新開始,重頭再來,說不相信自己不能發財,後來又說了很多發財的夢想。到最後,丈夫睡了,自己卻失眠了。餘慧想到了過去,自己和丈夫是大學的同學。那時的他不僅成績出眾,還是班上的活躍分子,負責班級的牆報宣傳。那些個出黑板報的夜晚呀,偌大的教室就成了他們兩人世界。他們在策劃版麵,討論內容,餘慧最愛看他流暢的板書,聽他繪聲繪色的講評,不知不覺中,談話的內容就超出了黑板,飛出了書本,達到了人生。那些有關人生價值、人生理想、人生意義的話題似乎總也說不完。可學校是要準時熄燈的。那次,在下樓的黑暗中,她抓住了那隻伸來的手,覺得把自己的心也交了出去,任由他牽著,走下樓梯,走出黑暗,走向光明。可這一切被家裏人知道後,得到的卻是強烈的反對。反對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說他們年齡小,還不適合談戀愛,甚至他沒有父親,隻有母親的單親家庭也成了反對的理由。於是他們隻能轉入地下艱難地發展,有一段時間,餘慧痛苦的真要屈服了,想暫時隻做朋友,可他說會一直等她,直到可以談戀愛的那一天。那一刻,她的眼淚就下來了。真的,他就這樣一直默默地守著她,直到畢業,直到她狠心撇開父母,跟他去了他的故鄉,直到家人默許,經過五年的等待,最終走到了一起。到今天,這是多麼不容易啊!

“媽媽、媽媽,我什麼時候走呀?”兒子這時打斷了餘慧的思緒,她剛想帶孩子去上學,丈夫說還是讓我送吧。平時孩子上幼兒園都是餘慧送的。丈夫帶孩子出門正好被婆婆看到了,“怎麼是你送?”“反正我不用上班”“你也休息兩天……”婆婆嘮叨著,餘慧心裏就有些難受,早飯也沒吃,就挎著包上班去了。

王一鳴把孩子送到幼兒園就騎上車子在街上轉悠起來。這時正是上班高峰,車來車往,人聲鼎沸,王一鳴想到自己昨天還在車流中穿梭,今天眼前的一切都與自己不相幹了,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想想自己上班也快十年了,才上班那會兒,都是準時甚至提前到單位。剛開始,自己被分配在車間,王一鳴想跟個好師傅,好好學習技術,把書本上的知識運用到實踐中來。可當時正趕上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期,到處在搞開發,拓市場,仿佛外麵到處是金子,就等著去撿。年輕人呆在車間,簡直就是沒出息的代名詞。正好廠裏銷售人手不夠,在車間待了已經兩年的王一鳴報名去了銷售部。一開始出差,王一鳴還覺得新鮮,但漸漸就發現經銷並不是自己想的那麼回事。對方買你的產品,不僅看產品的品牌和性能,還需要關係,更需要好處。王一鳴很不適應,但沒辦法,產品賣不出去,連工資都拿不全。王一鳴隻得硬著頭皮找門路,拚命推銷,產品倒是賣出了一些,但產品的質量又不太過關,售後服務跟不上,人家還是不認可。一年忙到頭,也沒能完成指標,王一鳴心裏很不是滋味,連睡覺都不香。而有些“老經銷”雖然銷售業績不理想,花錢卻大手大腳,仿佛有用不完的錢。王一鳴就納悶,後來總算知道了內幕,原來這些“老經銷”拉攏一些業務單位結成同盟,瞞著廠裏到外麵私自加工廠裏同類的產品,並冒充廠裏的正品出售,來了個吃裏扒外。等到後來王一鳴想大幹一場的時候,整個廠裏的銷售已被搞亂了。產品賣不出去,資金難回籠,廠子就這樣半死不活的耗了幾年,最後造成企業嚴重虧損,資不抵債,隻能改製,國營老企業賣給私人了事。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來買企業的正是那幾個“老經銷”。

不知不覺,王一鳴就轉到了勞動就業中心。門口的人還真不少,大多數人都擠在就業信息欄那邊,看來現在找工作的人還真不少。王一鳴一開始站在放報紙的那邊,他不怎麼好意思過去,但看到沒人認識自己,人越擠越多,就走上前去。招工的單位不少,再看看招工條件,王一鳴的底氣就一點點回來了。大多數招工都是招四十歲以下,具有一定學曆的中青年,自己的大專學曆還是挺吃香的。王一鳴來回看了幾遍,單位太多了,還真選不準。他就又回到報紙那邊,邊看邊等。過了一段時間,等擠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才又過去,選了家中介公司,並在紙上記下地址和電話。王一鳴挺看好中介信息服務這一行,既然自己從廠裏出來了,就是要好好幹,就是要發財。

餘慧上班後,坐在電腦前著實發了一會呆。丈夫失業了,她比丈夫更著急,更無奈,並且還不能讓丈夫看出來。想當初,丈夫跑經銷,孩子還小,家裏的其他人都不怎麼同意,她卻是堅決支持丈夫出去闖一闖的,希望丈夫能闖出一番名堂。丈夫在外三年,難得回來,她在家既要帶孩子還要上班,雖說有婆婆幫著照應,但許多事還是得靠自己。夜深人靜的時候,眼淚不知流過多少,但看看身邊熟睡的孩子,又暗暗安慰自己:忍忍吧,好日子會來到……誰知熬到現在,熬出這樣的結果。

餘慧正想的出神,單位的王總經理進來了。餘慧在電腦房工作,平時就她一個人,門一關倒也清靜。直到王總的手已經碰到了餘慧的頭發,她才發覺。“怎麼,不舒服?”王總關切地問。要是在平時,餘慧肯定會反感,可現在隻是側了一下頭,讓過了王總的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噢,做頭發了,不錯!”王總看似無心的話卻讓餘慧的心頭一動。前幾天,餘慧狠下心把留了多年的長發給剪了,還燙了個時髦的小波浪。雖然有些不適應,自有一種成熟的嫵媚。餘慧還一個勁地問丈夫怎麼樣,丈夫隻是用眼神瞄了一下說差不多,把餘慧氣得半死。想到戀愛的那會,丈夫一會兒是長發飄飄,清純可人;一會兒是長發柔柔,溫柔賢惠,恨不得一天一首長發賦。餘慧這時抬起頭,看到一張略顯浮腫的臉,那眼神正盯著自己。餘慧奇怪沒有了以前的討厭感。餘慧知道王總對自己很關心,而且這種關心已經超出了上下級應有的尺度。自己覺得很別扭也反感,特別是對她有意無意的讚美或玩笑,餘慧有時假裝不知道,有時就把話叉開,甚至幹脆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