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新銳
作者：
一
何家歡幫紅豆做菜的時候很是興奮。他先是刷了竹木菜板，擦幹水漬後才依次切了肉丁、青菜還有蔥薑。切好後的每一樣東西都被他規規距距地碼放在盤子裏。而且他還別出心裁地用剩下的一根黃瓜和一些邊角餘料拚了一個花盤，那碧綠碧綠的草地是一片片的黃瓜皮鋪成的。在草地的中間，三隻翠綠的小鳥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很幸福很幸福的樣子。它們通體翠綠，晶瑩剔透，乍一看像是用綠水晶雕琢而成的。這幸福的一家三口被何家歡托在手上，展示給紅豆，你看，我做的，好不好看？紅豆扭頭看去，眼光立時被吸引住了，你做的？她說，真好看！紅豆似乎被這幸福的一家三口打動了，臉上雲開霧散，竟有了難得的笑容。
紅豆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笑什麼呢？她的生活一團糟，夜裏醒來常常發現枕頭都是濕的，那是她夢裏落下的淚水。兩個多月來，她一直做著同樣一個夢，她夢見吳青回來了，對她說，紅啊紅！我回來了。於是她便趴在吳青的肩上哭得一塌糊塗，可醒來時卻發現身邊是空的。
吳青已經離家兩個多月了，兩個多月來他一直躲著不見她，他總是趁她不在家時偷偷溜回來，拿上些什麼東西，不跟她打一聲招呼再偷偷溜走。她每次都是看少了他的東西才知道他回來過。
吳青喜歡上網聊天。一次吳青和一個富婆聊在了一起，知道這富婆包了一個小白臉，給小白臉買了大房子，供著小白臉連吃帶玩，結果小白臉用她的錢又在外麵包了一個小姑娘。富婆一怒之下就將小白臉告上法庭。吳青覺得這事很好笑，就和紅豆說了，吳青當時還開玩笑說，這富婆真有錢，不行我也去傍她，給你掙點錢回來。吳青剛剛三十歲，人長得又帥，傍富婆正有資本。紅豆說你去傍吧，要是富婆給我三萬塊我就把你賣給她。吳青把眼一瞪，說我也太不值錢了吧！說著就撲上來和紅豆打鬧在一處。那時他們還是很恩愛的，紅豆管吳青叫哥，吳青管紅豆叫紅啊紅！當初就是吳青的這句紅啊紅！打動了紅豆的芳心，從而讓她死心踏地地跟了這個隻有一張大學文憑的男人過苦日子。當時紅豆已經有了一份穩定的教師工作，而吳青卻還在一家小公司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婚後兩年，吳青要考研，說是不考研就沒有出路。紅豆無條件支持他，不但家務活全部包攬，還幫他查資料跑圖書館，並把才出生幾個月的女兒送到母親家裏撫養。一心一意地要幫吳青完成學業。當時就有朋友提醒她，說你別那麼為他犧牲，小心他出息了甩你。紅豆當時的回答很是大度，她說，寧可將來讓他甩了，現在也要把他供出去，我就不信他能那麼沒良心！？誰知事情真的就按著這個軌跡發展下去，吳青真的就這麼沒良心。等紅豆發現苗頭不對時，吳青已經打點行裝與人私奔了。。
紅豆不想就這麼便宜了他，她請了私家偵探，搞清了吳青背後那個女人的全部底細，知道她就是吳青提到過的那個包小白臉的富婆，這富婆有了以往的經驗，把一個大大的誘餌擺在那裏，等著小白臉自投羅網。而吳青就是她現在的小白臉。
想起這些，紅豆臉上的笑容就收斂了，是那種從裏往外的收，先從深部肌肉開始，一點一點地往回縮，就像一朵花兒，剛一開放就挨了霜打。
見紅豆收了笑容，何家歡的心裏也是一沉，他不再出聲兒，默默地把那朵少了綠葉的花兒放到桌子上，回頭時發現油鍋已經冒煙了，忙提醒紅豆快點兒把肉丁放進去。油太熱了，肉剛放進去，就忽地騰起一片火光，火苗都撲到了油煙機上，紅豆嚇得媽呀了一聲，何家歡已經抓起鍋蓋撲上去，火苗像一個魔鬼被罩在了鍋裏，傾刻間化做一團混濁的白煙。
嚇死我了。紅豆手捂胸口，仍然心有餘悸。何家歡看看她說，你進屋去吧，剩下的事我來做。
紅豆進到屋裏，把電視打開，拿過搖控器，一下接一下地摁，心思卻沒在電視上。而是努力地捕捉廚房裏的每一聲響動，說實話，她很享受這樣的聲音，以前吳青偶爾下廚房時就是這樣的聲音，那時她通常就像現在這樣賴在屋子裏，打開電視，等著吳青喊她紅啊紅！吃飯了。
二
對於紅豆現在的處境，何家歡一直感到很內疚。
那天，何家歡回家過周末，用鑰匙擰了好一陣兒，門也沒有開，顯然是被人從裏麵反鎖上了。沒辦法，他隻好敲門。敲了幾分鍾，母親的聲音才從裏麵傳出來，母親顯然是生氣了，口氣很不耐煩，說誰呀，不要再敲了，門都要被你敲壞了。何家歡說，是我，媽，我開不開門。母親沒再說什麼，又磨蹭了幾分鍾，這才把門打開。母親穿著睡衣，一張被歲月腐蝕遍布著黃褐斑的老臉上竟然綻放著兩朵紅雲，紅得特別，像被什麼動物剛剛啃過。
對何家歡的歸來，母親沒有半點的喜悅，反而是拉下臉來說，你今天回來得怎麼這麼早？這麼老遠的路，以後沒什麼事就不要回來了。母親說完，就轉身回她的臥室去了，門開處，何家歡看見屋裏還有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何家歡是認識的，在家裏已經見過好幾次，母親也給他介紹過，知道這男人姓吳名青，研究生畢業，正想通過母親走大姨夫的後門去市政府當公務員。這幾年大姨夫的官兒越做越大，如果他肯幫忙，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直到吃晚飯時，母親才和吳青從臥室裏出來，兩人似乎都很高興，一邊走一邊談笑，說到興頭上，吳青還伸手在母親的屁股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而母親的手則一直撫在吳青的腰上。
他們旁若無人的親呢樣子，讓何家歡很不自在，勉強咽下幾口菜竟如同嚼蠟。母親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樣，她一個勁兒地往吳青麵前的小碗裏夾菜，讓吳青嚐嚐這個再嚐嚐那個。何家歡心裏生厭，放下碗筷，回到自己屋裏，將門從裏麵插上。聲音可能是重了點，吳青在外麵多心了，說怎麼了？怎麼不吃了？母親連忙打圓場說，他從來都這樣，和他那個狗爹一個樣兒。
何家歡的眼淚就是這時落下的，而且一發不可收。
第二天，趁著吳青還沒有起床，母親敲門進了何家歡的臥室，開門見山地問他是不是對她處男朋友有意見？何家歡說不是，盡量不去看母親的眼睛。母親說不是最好，我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也有追求幸福的資本，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我沒有幹涉到任何人。後來母親就給了他一把鑰匙，是母親另一處房子的鑰匙。在鐵西新區，頂層帶閣樓的，緊臨建設大路。母親說這處房子本來就是給你將來結婚準備的，你早點晚點搬進去都沒關係。母親這話說得已經再明白不過，她不想讓何家歡再回到家裏來，不想讓何家歡打擾她和吳青的二人世界。
如果單單是讓何家歡一個人住也沒什麼，偏偏母親又將房子借給了吳青的哥哥吳德。母親說反正你隻是周末回來，這房子閑著也是閑著，讓他住著也是人情，將來我們有事求到他也好說話兒。何家歡是不同意的，但房子在母親的名下，他沒有資格說不同意，他也不想和母親說不同意。結果這就苦了他自己，每次回去都要硬著頭皮，好象人家是主他是客。偏偏吳德又不自覺，不時地就把他的狐朋狗友招到家裏來，把屋子搞得亂七八糟。何家歡看不慣，幹脆把自己的東西搬上閣樓，把樓下的三個房間都讓給了吳德。
三
何家歡和紅豆第一次見麵，是紅豆提出來的，開始，何家歡不同意，說見也白見，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可紅豆不肯，說必須得見，不然我會讓你後悔的。何家歡猶豫了好一陣，最後還是答應了。
他們是在學校門前的小餐廳裏見的麵，在這之前，紅豆已經給何家歡打過幾次電話，每次都說了他母親和吳青的事，希望何家歡能勸一勸他母親，不要破壞別人的家庭。每次何家歡都不置可否地支支吾吾，讓紅豆覺得和他說話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紅豆剛點了幾樣小菜，何家歡就到了，小夥子一米七五左右的個頭，高鼻梁細長眼。上身穿白色T恤，下身是白色長褲，腳下是白色旅遊鞋，渾身上下一塵不染。
何家歡怯生生地走到紅豆麵前，禮貌地核實了紅豆的身份，說一聲對不起我來晚了，然後才小心地在紅豆的對麵坐下來。不是實實在在的坐，而是屁股搭上一點點，好象隨時準備跳起來就跑的樣子。
為了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紅豆隨口問了他一些學習上的事情，何家歡長話短說，隻說還行，可以，差不多。之後，便不再說話。
那次紅豆隻和他談了他們在電話裏談到過的話題。何家歡聽著，一聲不吭，臉卻從耳根處一點點紅起來，頭也越來越低，雙手扭在一起，連看都不敢看紅豆一眼。不過後來，他終於還是說話了，他說，我已經勸過我媽了，可我媽不聽我的，真的，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紅豆和何家歡爭搶著為幾樣小菜付錢時，不小心把包裏的照片帶出一張，正好飄落在何家歡的腳下，何家歡一驚，像被燙了皮肉一樣，啊地叫了一聲。照片上何家歡的母親正和吳青親呢地摟抱在一起。這照片是私家偵探有償提供給紅豆的，紅豆把它們翻印了許多張，打算郵回吳青的老家，讓他好好丟丟人現現眼，後來被朋友勸住，就又想把照片送給何家歡的同學。她那時真的要氣瘋了，見誰都想咬一口。
紅豆慌忙拾起照片，說對不起，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愣愣的何家歡這才像突然驚醒一樣，一把拽住紅豆，乞求說：大姐，這樣的照片還有多少？我買。多少錢都行。紅豆說我不賣，我本來是想白送給你同學的，看見你後我就改變主意了，這件事與你無關，我沒有理由把你牽扯進來。說完紅豆就甩開他的手，走出餐廳。何家歡隨後追出來，在街上又將紅豆攔住，還是要買紅豆的照片。紅豆仍然不賣，他就伸手來搶紅豆的挎包。紅豆護住挎包，說你再搶我就報警了。何家歡這才怔怔地鬆開手。紅豆走出很遠才敢回頭，她看見何家歡還站在原地，他身邊是轟隆隆駛過的大拖拉。
紅豆在街角消失了很久，何家歡才回過神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寢室，一夜未眠。
幾天後，當何家歡和吳德找到紅豆住的小區時已經是下午了，因為天氣炎熱，小區裏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偶爾有一兩個騎車人從小區的樹蔭下穿過去。
吳德抬腿要上樓的時候，何家歡卻打了退堂鼓，他說咱們還是別去了，這事是我們沒理。吳德說，別介，你不想要照片，我還想要那五千塊錢呢。這是他們事先說好了的，吳德幫何家歡偷出照片，何家歡付給吳德五千塊錢。
見何家歡還是不肯上去，吳德有些不耐煩，說得得得，你就在下麵望風吧，我上去。說罷抬腿上樓。何家歡愣愣地呆在原地，不知道他和吳德的這次合作到底是對還是錯，更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