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間野趣(1 / 3)

散人散文

作者:閑 耕

“人家在何許,雲外一聲雞”。這是北宋詩人梅堯臣遊曆河南魯山時寫下的著名詩句,每次讀到它,便慨歎宛陵先生給人無盡回味的名句,詩中幽遠的意境似把我帶回四十年前,不是魯山,而是與山西、河南兩省接壤的河北省涉縣,那連綿起伏的太行山脈、幽靜的山間小道。

公元1970年3月、一個春寒料峭的傍晚,天津火車站,兩千多名年方十六七的1969屆初中畢業生,從這裏啟程,輾轉1300多華裏,來到太行山腹地一個叫“井店”的小山村。這裏是與山西、河南兩省交界的河北省涉縣,與遠在華北平原東北部、海河之濱、渤海西岸的天津市怎麼能扯到一塊兒呢。

我們這些人是從六九屆中“選調”出來的。1月24日在煙台道一座老式樓房報到,一位看上去是領導的人說:我們要去的地方是河北省涉縣,為“戰備”要建一個鋼鐵基地,我們是第一批職工。隻字沒提是山區、更沒提條件艱苦。那時我倆哥哥都下鄉了,爹媽直歎氣:“好不容易趕上進礦了,還是外地一千多裏地。”我們這些被“選調”的卻很興奮,因為能上班啦!比上山下鄉強多了,外地就外地吧。至於艱苦,那是隻能在家悄悄說的話。在我們前邊一撥又一撥“老三屆”哥哥姐姐們飽受艱辛,尚被“偉大指示”為:“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到我們這撥又算什麼呢。

等來到涉縣後,領導反複對我們進行形勢教育:

“要認識到嚴峻的形勢,蘇修在我邊境陳兵百萬,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我國東西南北都受到軍事威脅。領導還傳達上級精神:“第三個五年計劃是‘保備戰、保援外、保三線、保重點’,‘四五’計劃還是放在準備打仗基點上”;“要堅決落實‘三線建設要搶在戰爭的前麵’偉大指示”;“同帝修反爭時間、比速度”。我們這才知道:這就是天津市能有這塊“飛地”——放在太行山麓,準備建一個被國家列為大三線工程、國家重點建設項目——鋼鐵原材料基地的緣由。

我們真是感覺處在了臨戰狀態。

前邊,一座座光禿禿的山,身後,溝壑縱橫,還是光禿禿的山。

“這山怎麼一點不綠呢?”“這山頭也不是奇峰峻嶺啊!”

“你看,山腳上倒是種了兩行樹,這樹的樣子,還有顏色,怎麼古裏古怪的?在天津沒見過啊。”

“嗯,在我們家牆上掛的古畫上見過。”(住久了,才知是黑棗樹、花椒樹、柿子樹。)

昨晚還在火車上對未來充滿興奮和期待的學生們這會兒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他們和山民互相用好奇的目光對視著,山民到底還是受不了城裏年輕人的“注目禮”,憨厚地笑了。

這些1969屆知青是太行山接納的第一批建設者。因為他們年齡太小,骨骼和肌肉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天津來的領導——按照軍隊建製叫連長、營長、團長——指揮部的技術員望著這些小建設者,感歎道:“小六九”(後來這個詞竟成了緊隨“老三屆”其後一屆知青的專有名詞)。我們一隊學生被安排住在井店村,還有許多人去了東寨、南寨、趙峪……老鄉家的房子,四五個人一屋,住的差不多都是廂房,屋裏挺黑,放著雜物,房簷下橫掛著一串串柿吊子——把一個個燈籠柿子用細繩拴住柿蒂,掛起來,風幹後賽蜜甜。

村裏人很貧困。他們每天三頓飯是“兩稀一幹”:早上吃一頓幹糧——把做柿餅削去的皮,舍不得扔,磨成麵,摻上糠和玉米麵,捏成餅狀,投稀粥裏煮熟。每天隻能吃一次,其他兩頓喝粥。婦女們走親戚,臂彎處挎一竹籃,裏麵放上幾個新蒸的饅頭(方言曰饃),上蓋一條毛巾,那是最好的禮物了。愛美的小夥子理發,從未用理發推子推過,也不知推子為何物——頭頂扣個碗,沿碗邊以下用一把挺原始的刮胡刀刮得黢青,形成一種梯田式的發型。因為交通閉塞,沒有電,五十歲以上的人差不多有一半一輩子連縣城都沒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