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已然悄悄地吐出鮮嫩的綠芽迎接著春天,鹹潤溫暖的海風繞過一幢幢高樓大廈吹進深街小巷,使每個人都感受到春天的暖意。
然而,楊荻卻絲毫沒有感到春意的美好,本就不胖的身材顯得更加瘦削,臉上也多了些許憂鬱。絮繞在她腦際中的全是與生計密切相關的困擾,她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然後再找到一處住房,隻要能離開古藤家就行。但事情總是那麼不隨人意,萍萍仍不緊不慢地過著她的日子,古藤仍在伺機糾纏自己。這兩天萍萍和古藤都在催楊荻去區役所辦理外國人登錄手續,可楊荻就是不答應,她不想跟古藤去,寧肯自己去試試。
東京都中野區的區役所就座落在“中央線”鐵路線中野車站的斜對麵。那是一座不太高但很漂亮的建築,碩大的落地玻璃門窗使建築物顯得明淨透澈。服務大廳裏有一個專門辦理外國人登錄證的櫃台,櫃台前已排著幾個等待辦理登錄手續的外國人。楊荻順利地找到了區役所,排隊也沒用多少時間。
“對不起,按規定入境十四天內就應當申請辦理外國人登錄證,您為什麼現在才來?”服務台內的日本女職員接過楊荻的護照看了看,問。
楊荻茫然地看著女職員,不知她說了些什麼。
“您需要寫份理由書,說明一下逾期辦理的原因,這樣我們才能為您辦理登錄證。”
女職員的態度還是那麼和藹,她將語速放得很慢,努力把話說得更清楚些。可是楊荻還是沒能聽懂。女職員見楊荻一個勁搖頭,隻好從櫃台裏取出一張表格遞給她,然後示意她去填寫。
楊荻接過表格看了幾眼,又將視線轉向女職員,好半天才從嘴裏擠出一句生硬的日語:“對不起,我不明白。”
“什麼?”女職員微微地皺了下眉頭,將頭向前探了探,想聽清楊荻說了句什麼。
“對不起,我不明白。”楊荻稍稍提高了一點聲音。
“規定是在入境十四天內來辦理外國人登錄證,……”女職員用手比劃著,非常耐心地解釋重複道,“如果超過十四天就得填寫這個表,說明原因。”
楊荻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她甚至有點後悔不該一個人來,她與女職員間根本無法交流。她轉過頭望望排在身後的人希望得到幫助,然而,不但沒人搭理她,甚至有人臉上還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無助的楊荻隻好拿著那張不明不白的表格離開了櫃台。
楊荻手捏著那張表格環視大廳,整個大廳裏都是陌生的麵孔。她想找個女人問問,可是服務台對麵的沙發上隻有一個男人,那瘦瘦的男人穿著一件時興的灰白格西便裝,手裏拎著一串鑰匙擺弄來擺弄,一副無所事是的樣子。楊荻本不想與陌生男人說話,更不想求助於日本男人,可是事到如今她也隻能硬著頭皮朝沙發上坐著的男人挪去。
“對不起,……”
楊荻隻說了聲對不起,就不知道下麵的日語該怎麼說了。
“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男人用日語問。
楊荻揚了揚手中的表格。男人立刻明白她的用意,接過表格掃了一眼,然後抬頭看著楊荻。
“我不明白……”楊荻說。
“你是想填這張表格嗎?”男人用日語問。
楊荻眨了眨眼,又搖搖頭。
“你是說你不會填寫這張表?”
楊荻繼續搖著頭,她幾乎急出了一身汗,真恨自己什麼也幹不了,禁不住低聲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真笨!”
男人先是一怔,然後又笑了起來,用地道的中文問:“是你還是我?”
“你是中國人?”
楊荻顯得比對方還驚訝。
“你不也是嗎?”
楊荻脹紅著臉喃聲道:“我以為你是日本人呢。”
“我怎麼會像日本人?”男人和善地笑笑,臉上擠出不少皺紋,“別總站著,坐下吧。”
楊荻在沙發上坐下,用指指那張表格,說:“我來辦外國人登錄證。”
“你來日本多少天了?”
“快一個月啦。”
“噢——這樣吧,我來幫你寫,把你的護照給我看看。”
楊荻從包裏拿出護照遞給男人,倆人走到一張空桌前,男人打開護照、鋪開表格,開始往表格上填寫。
楊荻
女
1960年生
籍貫北京
現住中國江蘇省無錫市
護照簽發日期1983年10月13日
入境日期1984年3月2日
填完自然項目,男人稍稍停下筆想了想,接著用日文利落地編寫出一份理由書。然後帶著楊荻一起將填好的表格送交給櫃台裏的女職員,男人與對女職員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大通日語。
女職員這才滿意地點頭道:“請你們坐下等候吧。”
男人和楊荻回到沙發上坐下。
“真得謝謝你。還不知怎麼稱呼你呢?”
“我姓季,叫季文昌,我們班裏同學都叫我季大哥,你隨便,老季、季老,叫什麼都無所謂,知道是在叫我就行。”
楊荻覺得這個叫季文昌的人挺風趣,臉上浮出一絲笑意。
“初來乍到,怎麼也沒個朋友帶你來?”
季文昌發覺楊荻臉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楊荻垂下眼簾沒有作答。這引了季文昌的注意,他開始細細打量楊荻。她算不上十分漂亮,嬌小的身材,橢圓的臉龐,一雙大而憂鬱的眼睛,那雙眼睛裏似乎隱含著豐富的故事,季文昌被那雙憂鬱的眼睛抓住了。
季文昌猜想她有難言之隱,便換了一個話題。
“你的原籍是北京,怎麼跑到江蘇去辦護照?”
“我生在北京,很小的時候就去了無錫。”
“怪不得聽你說話南方口音那麼重,不過我們還是老鄉呢,我也應該算是北京人。”
“是嗎?”楊荻抬頭看了眼季文昌,輕聲歎道,“真想回北京去看看。”
“還有家人在北京嗎?”
楊荻搖搖頭,她想不起北京還有什麼親人了。
“不要緊,等有機會回國時,歡迎你到我家去做客。”
楊荻舒展開眉頭,慢慢地將目光移向季文昌那張並不年輕的臉,不無羨慕的問:“你日語說得這麼好,來日本很多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