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中立刻轉向唐經理。
“唐經理,這是事實嗎?”他銳利地問。
“是的,”唐經理打開了公事皮包,取出一大遝的賬簿及表格來,“紡織廠在十年前是最賺錢的時候,最近十年,一直在賠本的狀態中,耿先生不願透露真情,隻是多方周轉,等耿先生患病之後,業務更一瀉千裏,再有,耿大少爺與二少爺又曾透支若幹數字,這兒都有詳細記載,你們可以慢慢過目。從前年起,工廠的房地與機器,就都已抵押給了銀行,這是抵押憑單……”他一項項地撿出資料,一麵沉痛地說,“事實上,克毅紡織工廠及成衣廠,早就麵臨破產的邊緣,這兩年,隻是在苦撐而已!”
“但是,資產呢?”培中敏捷地問,“一個這麼龐大的工廠,負債兩千萬並不稀奇,它的資產值多少呢?據我估計,這資產起碼在五千萬元左右吧!”
“六千萬元!”唐經理冷靜地說,“耿先生在世的時候,我們早已研究過了,資產值六千萬元,包括廠地、廠房、機器、貨物,及成品,一共大約六千萬元!但是,如果出售的話,機器是五年前的,連抵押都押不出價錢來,廠房不值錢,唯一值錢的是地,大約值八百萬元至一千萬元,可是出售的話,賣不到五百萬元,何況已經抵押了。成品……”
“不用說了!”培中迅速地說,他已拿了一張紙和一支筆,迅速地算出了一個數字,“成衣一定是過時的,別的不用談了,整個算一筆賬,這工廠如果拍賣,不會賣到一千萬元!”
“對了!就是這樣。”唐經理說,“雖然有六千萬元的資產,現在卻僅值一千萬元,而負債額是兩千萬!假若不繼續營業下去,這工廠就隻有宣布破產,宣布債權清理!”
培中望著唐經理:
“把你的資料遞給我!我要看看何至於弄到這個地步!”
唐經理遞上了他全部的卷宗,培中很快地檢視了一遍,他看得很仔細,也很迅速,然後,他把卷宗拋在桌上,憤憤地說:
“一堆垃圾!哼!真沒料到,鼎鼎大名的財主耿克毅,卻隻有一堆垃圾!這工廠、成衣廠完全是堆廢物!一錢不值的廢物!”
朱正謀望著耿若塵:
“若塵,你明白了嗎?”他說,“假若你放棄繼承權,克毅的工廠就要宣布破產,如果你不放棄繼承權,你就繼承了兩千萬元的債務!但是,假若你能好好管理,這兩千萬元的債務說不定也能賺回來!”他轉頭望著培中與培華:“或者,你們有誰願意承受這工廠!”
培華翻了翻白眼:
“你當我們是傻瓜嗎?”他恨恨地說。
“我看,”培中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既然這筆財產是遺留給若塵的,還是讓若塵自己去處理吧!”
在他們算賬、研究資產負債表這段時間內,若塵一直沒有說話,也沒做任何表示,隻是專心地傾聽著。到這時,他才驟然間大笑了起來,一麵笑,他一麵轉過頭去,望著爐台上老人的那張照片,他對老人舉起了酒杯,朗聲地、開懷地說:
“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具幽默感的人!好一份遺產,給培中的精明冷酷,給培華的自私和褊狹,給我的債務!你使我們誰都無法放棄繼承權!哈哈!爸爸!我服你了!”他掉頭看著朱正謀,“朱律師,我接受了這筆遺產,父債子還,天經地義,爸爸知道我不會讓克毅紡織工廠倒掉,才把它遺留給我,我怎能袖手不管!”
“很好!”朱正謀頗為讚許地點了點頭,“我想你父親已料到你會重振家業的!”
“不忙,”沉默已久的思紋又叫了起來,“還有風雨園呢?這風雨園總也值四五百萬吧!給了誰了?”
“是的,”朱正謀說,“我正要念關於風雨園的一段。”他低下頭去,再看著遺囑,全體的人都又安靜了下來,聚精會神地望著他。可憐,老人事實上已一貧如洗,僅剩下一座風雨園,不足抵償債務的五分之一,而這兩個兒子,仍然虎視眈眈啊!江雨薇感到心裏一陣難受,就不由自主地溜到窗邊去,望著窗外那噴水池以及雕像,她不知朱正謀要她下樓來做什麼,在這整個宣讀遺囑的過程中,她都隻是個旁觀者。可是,她卻聽到朱正謀念出了她的名字:
四、我有不動產風雨園一座,坐落於陽明山×街×號,已於半月前過戶於江雨薇小姐名下,所有風雨園中之一切產物,一花一木,家具雕像,藝術品、書籍、古董、玩物等等,皆歸江雨薇所有。唯有附帶條件數條……
他還沒有繼續念下去,思紋已跳了起來:
“什麼?豈有此理!怎能留給一個毫無關係的護士?這裏麵一定大有文章……”
同時,江雨薇的驚銘也不減於在座的任何一個人,她瞪大了眼睛,從窗前轉過身子來,愕然地看著朱正謀,訥訥地說:
“朱……朱律師,你沒有念錯嗎?這怎麼可能?他……為什麼要……要留給我?”
“哼!”美琦陰陽怪氣地打鼻子裏哼了一聲,“為什麼要留給你,就隻有你自己心裏有數了!”
一句話提醒了思紋,她喊了出來:
“啊呀!這老鬼到死還是個風流鬼!”
江雨薇倏然變色,她的嘴唇發白了,聲音顫抖了,眼睛裏冒著火焰:
“你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她挺直了背脊。
“什麼意思?”思紋尖聲嚷,“你服侍了他大半年,他就把一座值四五百萬的房子留給你,你敢說你是清清白白的嗎?我早就猜到老頭是離不開女色的!什麼意思?你不做賊,就不用心虛啊!”
“哈!”培華也怪叫起來,“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頭有三個兒子,卻把唯一值錢的產業留給了一個女護士!怪不得老人死得這麼快……”
“住口!”若塵爆發地大吼了一聲,阻止了培華下麵更不堪入耳的話,他跨前了一步,停在培華的麵前,“你少再開口,培華,爸爸的死就是你造成的,我還來不及殺你呢,你就又要侮蔑別人了!你當心,培華,總有一天我會好好地收拾你!”
“啊呀!”美琦細聲說,“看樣子,這小護士不但有老的喜歡,還有小的撐腰呢!”
“三個人同住一個花園裏,”思紋應聲說,“誰知道有些什麼醜事啊!”
江雨薇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呼吸迅速地鼓動著她的胸腔,但她壓製了自己的怒氣,很快地向前跨了一步,站在朱正謀麵前說:
“朱律師,你剛剛說這棟房子已經過戶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說,立遺囑的半個月以前,這房子就屬於你的了!這兒是房契和地契,耿先生要我在他死後再交給你!”
“他怎能過戶給我?我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啊,是了,兩個月前他說要給我辦臨時戶口,拿了我的身份證和圖章,又要我填表格,原來……”
“是的,”朱律師說,“這事是我經的手,一切法律手續都已齊全,這房子是你的了!”
“很好,”江雨薇毅然地點了一下頭,“朱律師,請您把下麵的條文念完好嗎?”
“好的。”朱正謀又念了下去:
四、……唯有附帶條件數條:
a、風雨園之房地產不得再轉售或轉送與任何人,換言之,在江雨薇有生之日,風雨園屬於江雨薇,將來,她僅可傳給她的下一代。
b、吾子耿若塵終身有權住在風雨園之內。
c、本人之多年傭人老李、李媽,及老趙,除非他們自願離開風雨園,否則可繼續留在風雨園中工作。
五、本人將遺留給老李、李媽、老趙三人各現款二十萬元,唯目前現款不足,此款項可記在吾子耿若塵帳下,一旦克毅紡織廠有成,此款務必償付,若三年內無法償付,江雨薇可變賣風雨園中若幹古董,以代吾子償付,俾使三個家人,得享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