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本人委托律師朱正謀,嚴格執行此遺囑。立遺囑日期:一九七一年六月二日朱正謀抬起頭來,掃視了一下室內:
“好了,這是全部遺囑的內容,這兒,還有一張醫師證明書,是立遺囑當天台大醫院精神科出的證明,證明耿克毅當時神誌清楚,精神正常,你們要不要也看一看?”他把證明書交給耿培中,“現在,假若你們都沒有異議的話,請在這兒簽字。”
“我不簽字。”培華拂袖而起,“無論如何,風雨園也輪不到這個護士,這種荒謬的遺囑,鬼才會承認!”
“別傻了,培華!”培中冷冷地說,“你承不承認根本沒有影響,風雨園是在父親生前就過戶給別人了,嚴格說來,根本不是‘遺產’,你如何推翻已成的事實呢?除了風雨園之外,父親隻有債務,而無財產,難道你不簽字,還想攬些債務在身上嗎?”
“哦,這個……”培華愣了,終於恨恨地一跺腳,“他早就算準了的,是不是?他知道我們一定不會承認的,所以先過了戶,這個……”他咬牙切齒,瞪視著江雨薇,“便宜了你這個騷貨!”
江雨薇麵色慘白,挺立在那兒,一語不發。
培中和培華無可奈何地在文件上簽了字,若塵也簽了字。思紋仍然不服氣地嚷著:
“這世界不是反了嗎?一個女人想要達到目的,什麼事做不出來呢?培中,我早就告訴了你,這女人生就一對桃花眼,絕不是好東西……”
“朱律師,”江雨薇開了口,聲音不大不小,不亢不卑,卻清脆而具有壓伏所有聲音的力量。“手續都辦完了嗎?”
“是的。”
“這房子是我的了?”她問。
“早就是你的了。”
“好!”江雨薇掉轉身來,突然對培中培華和美琦思紋厲聲地說,“請你們這些衣冠禽獸馬上滾出我的屋子!從今以後,你們假若再敢闖進風雨園來,我就報警當作非法闖入私宅論罪!現在,你們滾吧!馬上滾出去!”
“啊喲,”思紋尖叫,“瞧瞧!這可就神氣起來了,她以為她已經成了鳳凰了,啊喲……”
“是的,我神氣了!”江雨薇跨前了一步,緊盯著思紋,“你給我第一個滾出去!你這個整天張著翅膀亂叫的老烏鴉!你們統統滾!”
“別神氣!”培華憤憤地說,“你以為……”
“這兒沒有你說話的餘地!”雨薇厲聲打斷他,一麵高聲叫,“老李!老趙!”老李老趙應聲走過來,望著雨薇。
“老李,老趙,”雨薇靜靜地說,“老爺把風雨園留給了我。你們都聽見了?”
“我們都聽到了。”老李恭敬地說,“小姐,你需要我們做什麼?”
“把這群人趕出去!”雨薇指著培中培華說。
老李立刻轉向培中、培華。
“老李!”培華大喊,“你想以下犯上嗎?我是你們的少爺,你敢碰我!”
“老爺如果沒有你這樣的少爺,也不至於死得這樣快!”老李咬牙說,逼近了培華。“我早就想揍你一頓了!幫老爺出口氣!”他再逼近了一步。
“培華!”培中喊,“識時務者為俊傑!咱們走吧!別在這兒惹閑氣了。”拉了培華,他們退向了門口,一麵回過頭來,對耿若塵拋下一句話,“好了,若塵,父親把你們兩個安排在一幢房子裏,看樣子,你可真是個好兒子,除了繼承工廠之外,連他的女人你也要繼承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停,他們已湧出了室外,立刻,一陣汽車喇叭響,他們風馳電掣地走了。江雨薇跌坐在沙發中,臉色比紙還白,她用手蒙住了臉,疲乏、脫力而痛苦地說:
“若塵,你父親做了一件最傻的傻事!”
耿若塵斜靠在爐台上,深思不語,他的臉色也不比雨薇的好看多少,眼睛黑黝黝的,眉頭緊蹙著,似乎在想什麼想不透的問題。朱正謀站起身來了,笑笑說:
“不要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吧,你們還有的是工作要做呢!我和唐經理也該告辭了。臨走前,我還有兩樣東西要交給你們!”他從公事皮包中取出兩個信封,分別遞給雨薇和若塵,“這是耿先生死前一個星期給我的,要我在他死後交給你們。”
雨薇接過了信封,封麵上是老人的親筆,寫著:江雨薇小姐親啟。
她非常納悶,事實上,今天所有發生的事,都讓她困惑,都讓她震驚,也都讓她昏亂。現在,她根本無法預料還能有什麼“意外”了。朱正謀和唐經理告辭了,唐經理臨走時,耿若塵交代了一句:
“明天我一早就去工廠,我們必須研究一下如何挽救這工廠的危機!”
“我會等您。”唐經理說。
朱正謀和唐經理走了,老李和老趙也早已退出了房間。然後,大廳裏就隻剩下了耿若塵和江雨薇了,他倆交換了一個視線,江雨薇就低頭望著手裏的信封,信封是密封的,她考慮了一下,拆開來,抽出了一張信箋,她看了下去,信箋上是老人的親筆,簡短地寫著:
雨薇:
我把風雨園給了你,因為我深信你會喜愛它,照顧它。但是,風雨園必定會帶給你一些風風雨雨,希望你有容忍的雅量。誰教你名叫雨薇,好像已注定是風雨園中的一朵薔薇呢?隻願這朵薔薇開得嬌美,開得燦爛。
不用奇怪這份意外的禮物,你曾將若塵帶回我身邊來,我無以言謝,但願這花園能給你庇蔭,給你幸福,給你快樂,和一切少女所夢想的東西。
可是,如果你是個聰明的女孩的話,別讓若塵追上你!因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浪子,而且是個最難纏的男人。在接受他的求愛之前,你最好弄清楚他所有的愛情曆史!
祝福你
耿克毅親筆
她抬起頭來,正好若塵也看完了他的那封信,他的眼光對她投來,那眼光是怪異的。老人給他的信中寫了些什麼,她不知道,她也沒有勇氣要求看那封信,因為她感到昏亂而迷茫。老人的“禮物”已使她心神昏亂,而信中那最後的一段話更使她觸目心驚。老人不願她和他戀愛,已是肯定的事實,是為了她,還是為了他?是覺得他配不上她,還是覺得她配不上他?“給你一棟房子,請遠離我的兒子!”是這個意思嗎?或者,真的,耿若塵的“愛情曆史”已罄竹難書,老人憐她一片冰清玉潔,而給予最誠懇的忠告?她糊塗了,她慌亂了,她不知所措了。而若塵卻向她大踏步走來。
“我能看這封信嗎?”他問,深思地望著她。
“哦,不行!”她不經思索地衝口而出,一把抓緊了那封信,不能給他看!不能讓他知道信中那幾行“警告”!他吃了一驚,退後了兩步,狐疑地望著她:
“這信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他問,臉色陰沉。
她凝視著他,哦,不!她心中迅速地喊著:你總不會也懷疑我的清白吧?你總不會也和他們一樣來想我吧?你總不會也認為老人和我之間有不可告人之事吧?她說不出口,隻是祈求似的看著他。“我不想知道你那封信裏有些什麼,請你也別問我好嗎?”她說。他沉思片刻,毅然地一甩頭:
“很好!”他悶悶地說,“你有你的自由!”
一轉身,他很快地衝上樓去了。
她呆呆地坐著,心裏一陣絞痛,她知道她已經刺傷了他,或者,她將失去他了!也或者,她根本就沒有獲得他過。她迷迷糊糊地想著,這個下午,已把她弄得神思恍惚了,她覺得自己無法思想,也無法行動,腦子裏模模糊糊的,隻是浮起那幾句詞:
天不老,情難絕,
心似雙絲網,
終有千千結!
心似雙絲網,終有千千結!她心裏也有著幾千幾萬的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