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時就看見沁蘭一動不動倚躺在晃動的搖椅裏。
她穿著淡紫色的綢衫,身上半蓋著薄毯。
整個人蒼白而瘦弱,人仿佛是搖椅上一張墊子,渾然無力。
她沉默,幹裂的唇緊緊抿著,眼睛半開半闔。
一雙手“叩”一聲將托盤擺到旁邊條幾上。柔白纖長,指甲修得尤其漂亮,觸碗壁還有細微脆響。
聽得出,此人絕不是善做雜事的料,恐怕也學不全心琪心思妙巧。
一個人沒了視力,其他感官就變得特別銳敏。
山上氣候多變,一冷路就滑,所以鞋底都偏硬並事先磨糙,走起路來沙沙作響。
這人穿了軟底鞋,落地無聲。
近了還有一股被遮掩過的脂粉氣,混著茉莉、肉桂和琥珀---甜美,嬌柔,沒有侵略感,需要被嗬護。
腦海裏有個影子呼之欲出。
沁蘭蹙眉,張開的眼裏瞳仁如兩潭深水,洞悉一切。
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那些規矩形同虛設?怎麼她不需要老老實實待在該待的地方?
接著是一連串腳步,一輕一重,一緊一慢。
片刻衣物牽扯,鞋底摩擦,還有女子頭上步搖珊珊作響。
最後,隻留一人餘驚未散地將藥碗從盤中端出,送自沁蘭口邊。
沁蘭手指緩緩攀上碗沿,對方手指偏涼,指甲圓潤光滑。
“我自己來。”沁蘭輕籲出聲,一口含住蜜餞。
“胡鬧什麼!”男子嗬斥。
“我隻想瞧瞧。怎麼,看一眼就算冒犯她了?”
雲鬢高挽,長裙曳地,頭上簪著一枝金鳳步搖,行動處步步生蓮,體態間依依若柳。
她弱態生嬌,依稀似曾相識。
“不好好呆在你的東宮,怎麼跑來這裏遊山玩水。他知曉嗎?”男子不接話茬。
女子眉目頃刻間流轉生怨,“幹什麼提別人。若當日她能應邀前來,我至於落到這般田地?你瞧,我到了這麼遠的鏡躅北地,一路上半封書信都無。全被你說中。”
“這怨不了人。”依舊淡漠疏離。
“是,都是我自食其果罷了。我以為自己不會後悔,偏偏上轎的那刻就開始悔不自抑。”
欲欺身上前,卻被男子清寒眼神凍住。
“是我食言在先,是我錯。繁哥哥,若我說身不由己,你還能信我?”喃喃道,神情落寞,兩行清淚順頰而下,盈盈雙目訴不盡多少相思。
男子背過身去,女子見狀頷首一聲長歎幽幽飄散。
他長身玉立,一塵不染,有充斥麵前女子無數夢境的閑雅風姿。
這是她曾期盼了多少年的肩膀,怎能容忍一夕之間就煙消雲散?
彼處的不得寵,此地的冷落紛紛壓至,她抱住他的腰,見對方沒有拒絕,含淚笑開。
“無論身在何處,芙蓉心裏隻有你。”深深把臉埋進他脊背間淺淺溝壑,貪婪地吸嗅男子特有的衣香。
“最近的藥特別苦。”
可不,苦得她舌都快裂了。
“不過見效甚快。”心琪開心地補充,往沁蘭嘴裏塞進一塊蜜餞。
這些日子,沁蘭眼睛一天天清明起來,身子也恢複地不錯。
還記得那天送藥來,沁蘭坐在椅上,一瞬不瞬瞧著自己。
“早猜到是你。”她笑著,眼睛彎成一道月牙。“她叫心儀是嗎?我喜歡聽她腰間鈴鐺的聲音。”
心琪不可避免的歡叫出聲,又哭又笑,一如當初麵對被玉塵帶回的滿身髒汙的心儀。
估計照這樣進程,等神醫出診回來,小姐就能下山了。想到這,欣慰又傷感。
主仆倆聊天侃地,隻對一個話題閉口不提。
既然有情,必定會被傷得灰飛煙滅,怎麼可能談笑間輕輕彈指而過。
君子不奪人所愛。淺顯的道理連沁蘭這片現代魂魄都不能免俗。
看來感情這種事情,跟科技發展不會呈必然正比。
隻是那些深深淺淺的痕跡,要割去真的太費勁。
有時候明明覺得他不在那裏。可是午夜夢回,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一直執著得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