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處的夜晚,多數時間裏都總歸是有些柔情的,不管是那藍黑色的天幕,閃爍沉默的星子,又或者繁盛的百花暗送而至的芬芳,樹木新葉生機盎然的綠意,或是那風,或是那水,那世間裏所有應屬於這個季節裏的事物,都要在春意深深的時刻裏沉醉不歸,忘卻某些堅硬,某些執拗,某些狠惡,某些始終與柔軟溫情的格格不入。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美麗的季節,而這夜歸屬於她,因此,這也是一個美麗的夜晚。
但美麗卻隻是屬於某些人的,也或許是屬於大多數人的,隻是注定會有極少數的個例被排拒在外。
而雲符恰是其中的一個,或者青蘿也是,那盞燈籠也是。但是很顯然,那個懸空而立的白衣女子不是,那個安坐於蓮台始終麵露微笑的道人也同樣不是,隻因為在他們眼中,早已無所謂美好醜陋,無論醜或者美,都隻是人間易逝的紅塵,而他們不屬人間。
湛藍的火焰洶湧燃燒,沒有聲息,也無溫度,因此顯得有些虛幻,就像是夏日新雨後的海蜃,近在眼前,卻遠在萬裏
火焰最終終於覆蓋了所有應屬於它的戰利品,於是焰光更盛,熊熊騰起丈許,然後回縮,火焰的顏色漸漸便得幽深。
待至縮小到一顆果核那般大小時,那火焰已變得比夜色更加黑暗。它懸浮著,隻離地麵尺許,它旋轉著,仿佛要將所有目光都吸進自己那無與倫比的黑暗。
如同蓄勢待發,幾道細微的塌陷出現在它周圍的虛空,然後下一刻,它就像一個勇士那樣,一衝而起,在夜色裏帶著一道黢黑幽深的軌跡,激射向道人的麵龐。
夜色像是突然間被凝固了一下,旋即消融,有清風吹起。
那顆黑色火焰如預料中那般撞在了道人麵前,卻來不及真正抵達他的身體,便被一道七彩的光膜擋住,火焰崩散開來,同樣沒有發出聲響,它散落的火苗在虛空中流淌,掙紮明滅,旋即便消失不見。
“這熔煉凡人魂魄而成的離火,看上去真是美麗,卻甚至無法打破我這朵紫蓮上最薄弱的一道屏障!桃雲尊仙,凡人隻是可悲的螻蟻,他們弱小而愚笨,隻能在大地上無知的生存著。”
道人微笑著看著黑色的火焰徹底熄滅,抬起拂塵撣下衣衫,溫和的說道。
“您本沒有必要因為螻蟻而憤怒,雖然這螻蟻或許辦了某些錯事。但螻蟻終歸螻蟻,我們總該原諒他們無知的過錯。況且今夜紫薇天門開啟,也是為了拯救這螻蟻微小的生命。是的,我為拯救而來,而您卻讓我無人可救。”
道人溫和的說話,溫和的微笑,溫和的俯視麵前的女子,始終不緊不慢。
清風習習,微微有了些涼意。
桃雲仙子再次收回了手臂,轉頭看向山頂處站著的少年和少女,眉頭微微蹙起,似是有些困惱。
然而隻是片刻,她便舒展了眉頭,她開口。
“雲符,你要照顧好自己!也要照顧好青蘿!”
聲音很輕,卻又很清晰。傳於夜空中時,好似整個春夜都跟著明亮了起來,無端清風帶著涼意吹來,經過時卻變得無比清新。
兩個年輕的男女互相看了一眼,卻對自己姑姑的話語有些迷惑。
然而桃雲仙子卻已轉過了頭去,把目光終於放在了溫和的道人身上。
她說:“咫尺!”
她說:“桃殺!”
下一刻,清風突然化為狂飆,拍打席卷了整片山林,無數的桃樹被拔起,折斷,枝葉狼藉而無助的被風勢帶著,上下左右奔湧不止。
有無盡光芒自虛空中浮現,湛藍而清澈。那光是如此強烈,以致夜空中好像突然出現了一顆藍色的太陽。
道人和仙子就在太陽之中,前者相坐,後者相立。
又有滾滾不息的粉色光點於山頂彙聚,那是無數的桃花,猶自帶著隱隱的芬芳,彙聚於夜空,最終化為長而扭曲的光帶。
光帶飛舞著衝入了太陽內部,出現在桃雲仙子的伸出手中,歡欣雀躍,肢體舞動。
那是一把劍,脫離了世俗規則的劍,無刃無柄,不與凡間諸劍類同。
藍色的太陽在夜空中閃耀,然後光亮突然的迸發開來,不可見的波紋席卷了天地,不知其遠。它帶著無盡的光,也帶著無盡的威能,首當其衝便是下方低矮的山丘,無數桃樹的殘骸因此再得浩劫,有些被壓得粉碎,有些則被踏入黢黑的泥土。
狂飆亦被熄滅。
雲符和青蘿依舊站在原地,所有一切的混亂不論何所起,都要一概止於他們身前。隻剩下夜空中無盡的光向著無盡的上空席卷,無盡的威能散布向四麵八方。
良久方才停息。
那藍色的太陽卻已消失不見,連帶著太陽內的女子和道人,消失在了這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