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亮發紫的叉形閃電兀地落在沂水對麵的深色山丘頂上,白茫茫的雨簾後麵,雪亮的光芒映出一片黑壓壓的沉默的人影。
霍剌剌地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仿佛重重擊在景順的心頭。
他的目光機械地轉向武青,武青神色驚惶至極,一張慘白的臉藏在雨簾之後,似乎在迅速地溶化。即便是大雨交織成這樣厚重的水簾,他仍然能見到金星一點,仿佛是這個濃黑的世界唯一的光亮,徑直擊中了武青的左胸。
武青的身體僵了一瞬,時間也放慢了腳步,教景順仔仔細細、完完全全地看清了武青臉上的痛苦和絕望,然而大雨傾盆,他的表情漸漸溶化為虛無,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一頭栽下了石崖。
人群中漸漸響起模糊的壓抑的叫喊,剛才還坐在地上或者靠著石壁歇息的人都紛紛站了起來,有人大喊,有人跳腳,還有人驚慌地走動,疏落的隊伍忽然像醜陋的毛蟲一樣躁動不休,本來就狹窄的石道頓時擁擠不堪。
他們在喊什麼?是在乞求那人留下他們的性命,還是哀求那人帶他們走?
皓月弓淡淡的瑩色映出帝曇的兩星眸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景順的身邊。承璽正在奮力掙脫手上束縛的繩索,銀灰色披風被雨水一打,濕漉漉地貼在她身上,她忽然抬頭朝著景順一笑,臉上雨珠晶瑩,雪白貝齒映著櫻紅唇,分外動人。
最後一道繩索被她拆落,她拍了拍雙手,格格笑道:“再見了,陛下。“
這是他最後的王牌,可不能讓她逃走了。想到這裏,景順腦中再無其他念頭,用盡全力撲了過去,她隻是略略一閃,可是車梁十分狹窄,無甚騰挪空間,景順嘿嘿大笑,猶如瘋魔,雙手如同鐵鉗一般,牢牢扣住了她的腳腕。
沂水對麵的皓月弓再次拉滿,景順似乎看見了金矢飛來的暗影,他張了張口,頭頂順流而下的雨水灌進他的喉嚨,他卻口幹舌燥,一點聲都發不出來,耳朵裏嗡嗡作響,使他再也聽不見旁的聲音。
座下禦輦突然猛烈一抖,向外側翻倒,伴隨著眾人響亮的呼喝聲,禦輦被人群掀翻,景順拉著承璽一同落入虎狼般咆哮著的黑色沂水。
石崖竟然如此之高,景順絕望地想,在一片獵獵的風聲中無盡地墜落。在半空中無所憑借,他唯有牢牢抓住手中的承璽,既然要死,不如拖下一個人陪他一起死,黃泉路上也不會那麼寂寞。
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對岸的帝曇,臉色慘白如紙,目光驚惶地追隨著那一角銀灰色披風,握著弓弦的手都在劇烈地顫抖。
他千裏奔襲而來,時隔良久隻得隔江見她一麵,她已近在眼前,卻仍然從他的指縫間落了下去,將要被險惡的沂水吞沒嗎?
景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終於嚐到痛苦的滋味了罷!
他的笑聲未落,抓住承璽的手腕忽然一陣鑽心的劇痛。身邊的銀灰色披風忽然隨風揚起,如敗絮一樣遠遠甩開,無力地在風雨中飄遠。河水在他們身下怒吼,卷起湍急的水流,仿佛水下潛伏著的眾多水鬼冤魂快意地歌唱,迎接兩條鮮活的性命加入他們的行列。
景順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後聲音,是身邊女子的一聲輕歎,猶如樹杈上剛剛長出的嫩綠新葉,便既飄落水麵,轉眼卷入旋轉不休的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