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莫窺敞服將人笑,多少英雄不淪下。每怪世人終不醒,偏將綺勸人知。 卻說柴仁兄弟將梁儲接入到中堂,賓主方才坐下,未及開言。有一姓柴名廣洪的人,此人誌意鄙陋,專於欺窮重富,而且賦性髻餐,杯中無酒不開眉,鼎內無肴不說話。他係柴仁之嫡叔,當下見酒席已備,尚未開宴。他便流涎起來,十分著急。適逢柴仁兄弟接著一人入來,氣象森嚴。雖紅顏白發,惟是衣冠不整,大棋大樣,坐在中堂。廣洪更加著摘,就喚出柴仁說道: “官府佳賓已經齊集,賢侄尚不前去打點定席,專一在此款待這個老頭兒,是何體統?他又是何等樣人?” 柴仁答道:此係憲和梁世伯,乃廣東人氏,與先父有百拜之交。” 廣洪忙答道:“賢侄不可深信。” 柴仁低聲答曰:“愚侄亦已查明來曆,方肯接他進來,惟是酒席座位已經定了,怎樣將他安置?”廣洪答曰:“莫若賢侄上前對他說,世伯來遲,酒席齊了,一時再辦不及,就請世伯在家母壽席傾梅,諒他不敢上前然後另設一小席,任他獨酌,豈不為美。 柴仁點頭稱是,遂上前將廣洪之言對梁儲說知。 梁儲聞言,便不推讓,竟微笑答道:“既蒙眾賢侄美意,老夫從命就是。” 梁儲遂拱手,向那壽宴坐下。於是滿堂賓客,亦紛紛入席。各官員看他獨自一人,坐在席上,已是不悅,急問柴家兄弟:“獨自坐在首席者是誰?” 柴仁答”此係廣東梁憲和,乃先考深交之友,適值遲來,因無位次,隻道虛詞舉他上席,諒必不敢。然後方可另設小席相待。以免薄待。不料他一諾應承,並無推卻之意,宋免有僭禮儀。惟因他是遠客,愚兄弟難以再阻止,幸勿為怪。” 眾官答曰:“此亦非年兄之過。” 於是酒至數巡知縣左大臣開言說道:“今日乃蟠桃盛會不可無詩以助慶。諸君倘有高才,不妨題贈。” 眾人高聲答遁:“甚好,甚好。” 知縣向柴仁說道:“年兄可取一幅白絹上來。” 柴仁見說,大喜。就喚人去取了白絹出來,並及文房四寶。柴仁就捧進知府陳鳴佩身前道:“請公祖人人先唾竹玉。” 鳴佩答曰:“本府理應從命,惟是朝廷論爵,鄉黨論齒今日之宴,乃家宴耳。還請令伯先題為是,本府以後方可續貂。” 柴仁遂把白絹送到梁儲席上。梁儲說聲不敢。 眾官答曰:“世伯高才學廣,不必推辭。一則身居首席,二則壽享長庚,三則遠方尊客,理所當然。” 梁儲答曰:“既如此,老拙隻得從命。”遂離席將白組鋪在一張桌上,各官與眾親朋俱同上前觀看。梁儲於是手執霜毫,正欲題下。被柴廣洪一手托住說道: ”你老人家做得方可落筆。如若不然,小心寫壞此絹。莫若做了草稿出來,細酌停妥,然後繕錄未遲。” 梁儲笑道:“通與不通,連我也亦不知,待至寫出,方見分曉。” 梁儲遂研濃香墨向絹上寫下,眾人齊齊起立觀看。第一句寫出雲:“丫鬟不是亞娘身。” 眾人無語,麵麵相窺,唯有廣洪大怒,即對柴仁說道:“賢侄你看,那老狗當麵寫白你母親出身,原是丫鬟侍脾,非由千金貴體。賢侄不可任他亂道,恐防再寫出來,有被辱慈尊之處。” 誰想柴仁見梁儲寫得正在筆走龍蛇,定非愚夫之輩,寫來定必有個主意,又嫌廣洪在旁說白,遂帶怒答道: “丫鬟豈不是人麼?英雄不論出處,叔叔何必多言。世伯才高意廣,定有奇才。 ”柴仁遂對梁儲說道:“世伯不必怪他,隻管任意揮毫就是。” 梁儲點頭,又複握管寫道:“月裏嫦娥降世塵,生下五男皆做賊,”寫至此句,梁儲故作停筆,瞧看諸客,隻見個個麵容帶愁,又似有些驚訝不寧之意。即柴仁兄弟至此。亦覺難堪,十分疑惑。 那廣洪在旁,耳聽其眾人讀出五男盜賊之句,那裏緘得住口,不禁指著梁儲怒道: ”任你誣妄人做鼠竊,做強盜,國有定律,如言為虛,反坐。今府公祖及該縣父母官一並在堂,可以審斷。其餘鄉官縉紳鄰裏等皆在旁,足為秉公證據。俗言捕盜要憑贓,贓款何來?” 梁儲笑道:“如有贓,何如?” 廣洪答道:“如有真贓,晚生自願代其領罪;如說不出,任是父叔誣告,汙了良膳也,要重責三十大板。” 梁儲複答道:“使得,使得口”一邊說,一邊續寫雲: 丫鬟不是亞娘身,月裏嫦娥降世塵。生下五男皆做賊,不偷珠寶與金銀。常在瑤池來走動,偷得蟠桃敬母親。福如東海年年在,壽比南山日日新。 梁儲題罷,滿堂賓客文武官員齊聲喝彩。柴仁兄弟好生歡喜,遂說道: “懇求世伯姑看愚兄弟麵上,恕我家叔之罪念上世交情,求留下尊銜,得以垂傳後世。” 梁儲遂執筆寫著”廣東梁”三宇,再後一筆直拉下去。寫罷,即時放下銀管,匆匆告別出門去了。 眾人觀他舉止端方,非同俗態。更看絹上之字。飛舞龍蛇,又去得寄異,眾官便把他題款考究。知縣左太臣想了片刻,拍案說道: “前日聞得主上微行,已到鬆江府上,在魯家莊訪得一事,盡將滿城文武官員斥革收禁,待旨發落。因鬆江府羅兆輝與吾舊好,他曾暗裏命人前來通知消息,讓本縣更加小心辦事,以防不側。今看此人款上所題,莫非就係廣東梁儲不成麼?” 眾人聽罷,大驚失色說道:“果是無差!” 眾人就間梁家兄弟:“可曾把他待慢?” 柴仁答道,“未有”遂將廣洪理怨遭:“大師怪罪起來一亦由你之過。” 眾人遂把廣洪罵了一通,廣洪啞口無言。眾人便問柴仁:“可知他寓所在幹何處?” 柴仁答道:“他雲在東門外梁永昌店中暫寓,列位父台,惟今之計如何是好?” 眾官回說”我們即要回衙備力、禮物,前去問安。你家兄弟亦可前去請罪,看他如何,再做理會”說罷,各人散席,紛紛告別而去。 卻說梁儲回到店中,就對店主道:“你今願做官,抑或願發財?” “客官如何問得這等奇怪,無頭無緒,叫我做什麼官,發什麼財。” 梁儲又遂”你若想做官,我自然有門路,叫你做個小小的閑員簡缺便了。” 店主又曰:“我不識字,又不曉得衙門事情,年紀已是老了,做官二字,不用客官舉薦。既有門路,幫我弄一兩幾錢銀子,便覺幸甚。” 梁儲答道:“我若是教你發財,不費一錢,就賺數百。今日晚了,明日必有文武官員到來問我。你不可實言對他們說出我已去了,仍舊隻當我在店中,未曾起來。他們若問你之時,你不用驚慌,人來一轉,出去對他們說:‘太師有事,不用參見。’叫他們打醒精神,回衙小心辦事。他有禮物,隻管盡行收下。倘若柴氏兄弟到此,你說太師恕你們無罪。唯是你的叔叔敬富欺貧,十分無禮,拘到縣裏,重責三十大板,若有私澆,查出之日,本官一同治罪若有禮來,亦是收下。倘他們盡日複來,你道太師爺今早去了臨行說下賞忠斥按,是太師本性,各官深記此語,便人見太師一般,這等便了。 店主答道:“老客官你可是飲醉麼?別祥事情,方可取笑倘這宗事情,官府知道,連小的也是不便。” 梁儲答道:“你是我同宗,怎敵無端連累於你。我實對你說,我乃護國太師梁儲在此。”說罷,取出金印一顆,交與梁永昌觀看。永昌看見,慌忙跪下,不斷地叩頭說道:“有眼不識泰山,望太師恕罪。” 梁儲答曰研這也難怪你,你可取白紙一張。待我蓋一印信給你倘若官府為難於你,你可將此印信交與他們觀看,並將柴廣洪之事寫在其間。” 店主大喜,叩頭接下。 梁儲就命胡福帶了行李,打點起程。主仆出了店門,永昌向前跪送。梁儲即投往別店,安歇一宵,明日又是起程尋王去了。 卻說文武官員到了次日,寫了手本,備齊禮物,俱到梁永昌店中間安請罪。 梁永昌遂依梁儲之言對眾官說知,眾官遂將禮物托店中保管傳遞,店主一一收丁。人去半晌出來。果將太師臨行吩咐的言語對著眾官說出。眾官得了回音,見太師無什責罰,始得放心,於是各回衙中去了。 柴家兄弟亦來請罪,永昌亦以梁太師之言,對他說知,收了禮物,打發回去。 到了次日,眾官府又來間安店主出來跪下稟道,”梁太師今早去了,囑下數語、又有印信叫小入交與眾位大老爺觀看。” 眾官員取來一觀,見印旁寫著柴廣洪一事。知縣就差人南去柴家莊,把柴廣洪帶到當麵,輕輕貴了三十小板。於是各回衙內而去。 梁永昌見眾官去了,遂關上店門,把禮物拆開,共得白銀一千二百兩,綢緞等項,不可勝數,遂自忖道:“老拙平生在此開店,勤儉數十年,不能蓄得分文,僅能過活。今富貴不還鄉,猶衣錦夜行。我得蒙太師爺偶然煦顧。遂得了許多金銀什物,算來是意外的橫財,不若回到家鄉以娛晚景為是,豈宜在此混麼?’算計己定,遂喚一小舟,把家夥什物裝停當,將此店交回鋪主,歡天喜地回家去了。 正是:富貴不從人所願,時來自有貴人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