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不願鮑超遠離。這些年來,鮑超的霆字營是湘勇中最能打仗的部隊。盡管上月有寧國之失,但鮑超之勇,仍令太平軍畏懼。在湘勇內部,甚至有打著鮑超的旗號,冒充霆字營嚇退太平軍的事。這次若不是鮑超及時趕到,祁門老營就徹底完蛋了。曾國藩器重鮑超,感激鮑超。皖南局麵尚未分明,通往江寧的道路,尚需要鮑超和霆字營去掃清。這個時候,怎麼能讓鮑超遠赴京師!而且,曾國藩還看出此中埋藏著勝保的險惡用心。勝保的底細,曾國藩清楚。
這個出身於滿洲鑲白旗的公子哥兒,借著皇上對滿人的特殊照顧,道光二十年中舉,考授順天府教授,很快就升為祭酒。勝保屢屢上書言事,皇上欣賞他的文采,誇他是滿人中的才子,擢升為內閣學士。那時曾國藩供職翰林院,見過勝保幾麵,讀過他的奏疏。曾國藩對勝保的看法,與皇上完全相反。他認為勝保無真才實學,奏疏隻有誇誇其談、嘩眾取寵的辭句,並無實在的解決問題的辦法,且為人驕橫之氣太足,眉宇之間有一股陰暗的煞氣。按照曾國藩的相人之術,他斷定勝保不會有好結局。誰知太平天國事起,勝保倒走起鴻運來了。
鹹豐四年,勝保在直隸打敗了林鳳祥的北伐軍,皇上因此授他欽差大臣,特賜神雀刀,副將之下,有權斬殺,一時有南江(忠源)北勝之稱。不久,勝保圍李開芳於高唐,數月不克,惹怒鹹豐帝,削了他的職,遣戍新疆。鹹豐六年召還,發往安徽軍營差遣。七年,予副都統銜,幫辦河南軍務。勝保自己無軍隊,以重餌招降撚軍一個名叫李兆受的頭領,將他改名李世忠,又結納皖北鳳台團練首領苗沛霖,保他為記名道員。勝保企圖以李世忠和苗沛霖的人馬作為自己的軍隊。李世忠出身強盜,一貫打家劫舍、作惡多端,苗沛霖野心勃勃,欲做皖北王。曾國藩一到安徽,便從各方麵的情報中,把這兩人看死了,因而對勝保極具戒心。
現在,勝保居然要統帶鮑超的五千霆字營,他的野心越來越大,竟敢打起湘勇的主意來了。曾國藩豈能讓他的算盤滴溜溜地如意轉動!不派嗎?這是皇皇聖旨。抗旨罪名已不輕,何況當此非常變故之際、皇上蒙難之時,抗旨不發兵,你曾國藩平時口口聲聲標榜忠君愛國,豈不都是假話?皇上都不保,你的幾萬湘勇意欲何為?倘若勝保這樣質問,定然激起皇上震怒,天下共責,不待殺頭滅族,便早已身敗名裂,死有餘辜了。曾國藩真的進退不是,左右為難!
可鮑超這個莽夫,偏偏不知內中奧妙,以為率師北上勤王,正是取悅皇上、立功受賞的大好時機,幾次三番地催促:“曾大人,霆字營全體將士聽說洋鬼子欺侮我皇上,氣得哇哇叫,罵他娘的洋龜兒子瞎了狗眼,恨不得插翅飛到京師去保皇上。曾大人,救兵如救火,還有啥子要想的?快下令吧!”
麵對著這個頭腦簡單的鮑提督,曾國藩哭笑不得。想說皖省戰局不能離開他,又怕他因此昏頭昏腦,居功自傲。霆字營本就依仗常打勝仗的資本跋扈囂張,不把其他營看在眼裏,若再翹尾巴,可能會連他這個統帥的話都不聽了。想告訴他勝保欲借此挖空湘勇的實力,壯大自己的私人勢力,又怕這個心裏不能藏話的直漢子,將此話捅出去,日後更與勝保結下不可解的怨仇。無奈,隻得用幾句話敷衍著鮑超,心裏急得如同火燒油煎,終日繞室彷徨,拿不定主意。
這天康福提醒道:“胡中丞近來駐軍黃梅,離祁門不遠,何不派人送信與他商量一下;左宗棠素有今亮之稱,也可以問問他。”
曾國藩覺得有道理,立即派人分別到黃梅、浮梁,征求胡、左二人的意見。幾天後,回信來了。胡林翼說:“疆吏爭援,廷臣羽檄,均可不校;士女怨望,發為歌謠,稗史遊談,誣為方冊,吾為此懼。”左宗棠說:“江南賊勢浩大,正賴湘軍中流砥柱,霆字營不可北上。”胡、左態度明朗,湘勇當全力對付太平軍,不能北上勤王。但不去,以什麼作為合法的借口呢?這一點,二人都沒有好的主意。
曾國藩決定廣泛征求幕僚的意見,命他們每人就此事寫一個條陳。條陳送來了,大部分人的意見主張救君父之急,立即遵旨出兵;也有幾個條陳說按理當勤王,取勢當剿賊,按理還是取勢,由製軍獨裁。幾十張條陳閱罷,曾國藩深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