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烈文這幾句話顯然打動了曾國荃,他抬起黑瘦的右手,有氣無力地揮動一下,示意親兵下去。
“九帥。”趙烈文繼續說,“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不能讓李秀成現在就死去,故還要請九帥立即命人給他搽藥治傷,免生意外。”
“你說什麼?”曾國荃鼓起眼睛望著趙烈文。趙烈文轉過臉去,躲開他令人生畏的眼光,“九帥,中堂大人還未來哩,他要親自審訊李秀成。”一句話,仿佛一服清涼劑,使曾國荃驀地清醒了。是的,大哥還在安慶,說是這兩天就要到金陵來。假若李秀成今天死了,怎麼向大哥交代?糊塗!曾國荃暗自痛責。他站起來,對著公堂下的木籠子說:“李秀成,你犯下了彌天大罪,死有餘辜。本帥今日暫不淩遲你,再讓你苟活幾天!”
四個親兵走到木籠邊,一聲吆喝,將籠子抬到肩上,正要啟動時,李秀成望著曾國荃破口大罵:“曾老九,你這個比蛇蠍還毒比豬還蠢的家夥,兩國交兵,各為其主,敗軍之將,可殺而不可辱,這點小道理你都不懂,豈有資格審訊我!且勝敗兵家之常事,大江之南,我天國將士還有數十萬人,你不過偶爾獲勝而已,怎能在本王麵前裝腔作勢!”
剛剛冷靜下來的曾國荃又被李秀成的這幾句話激惱了。他怒不可遏地從親兵手中搶過匕首:“老子今天非要宰了你不可!”說著就要衝過去,趙烈文一把抓住:“九帥,不要跟這等小醜計較!”轉臉吩咐,“還不快抬下去!”
曾國荃重新坐到椅子上,氣得臉色煞白。正在這時,劉連捷進來大聲稟報:“九帥大喜,洪酋的二哥洪仁達捉到了!”
“押上來!”曾國荃命令。與李秀成第一次麵對麵地較量,他自己心裏清楚是輸了,現在要通過審訊洪仁達把麵子挽回來。
洪仁達被押上來了。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身材肥胖,麵皮黧黑,頭發稀疏,眼小唇厚,一副猥瑣的樣子。洪仁達進得門來,不待曾國荃問話,便雙膝跪在大堂當中,口中喊道:“曾九爺饒命!”
曾國荃鄙夷地瞟了一眼,喝道:“報上名來!”
誰知洪仁達雖在金陵住了十多年,竟然聽不懂曾國荃的湘鄉官話,茫然呆望著曾國荃,不知他說些什麼。“報上名來!”曾國荃不耐煩地又吼了一句。洪仁達仍然傻子似的望著。他莫不是個聾子?曾國荃心想。
“九帥。”趙烈文心中已明白,湊過去說,“想必他聽不懂你的話。”曾國荃點點頭。趙烈文對親兵說:“把陳德風押來。”
鬆王陳德風昨天在城裏巷戰被俘,當即就向湘軍繳械投降了。陳德風被帶上來了,兩隻手被繩子綁著。
“陳德風,你稟告本帥,洪仁達是聾子,還是聽不懂本帥的話。”曾國荃問。
“稟告九帥,洪仁達不是聾子。他自幼在家種田,沒有出過官祿布一步,平素隻聽得懂花縣土話,其他什麼話都聽不懂。”陳德風彎腰回答。
“那你就把本帥的話用花縣土話再說一遍給他聽,要他務必從實招供。”
“是!”陳德風又一鞠躬。
經陳德風翻譯,洪仁達終於聽懂了:“小人名叫洪仁達。”
“你是洪秀全的什麼人?”
“小人是洪秀全的二哥。小人兄弟三人,大哥和我是一個娘所生,老三是另一個娘生的。”
“洪秀全封了你什麼官?”
“老三先封大哥為安王,後改為信王,封我為福王,後改為勇王。九爺,其實我和大哥一世種田,大字認不得一石,我們不曉得做王,隻知吃好的穿好的,多討幾個老婆。”洪仁達在被抓的那一刻,就在盤算著如何保住這條命。他把責任全部推到洪秀全身上,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愚昧無知的鄉巴佬。大堂裏的人都覺得好笑,隻是不敢笑出聲來。曾國荃想:這樣的人居然也當了十多年的王,真他娘的混賬!
“洪仁達,本帥問你,洪秀全是哪天死的?”
“老三是四月十九日歸的天,自三月底以來,天京被九爺圍得緊,老三知道仗打不贏,便急病了。我勸他吃藥,他不吃,他說他的命是天父掌管的,吃藥沒有用。四月十九日那夜裏,城裏四處火光衝天,老三以為城攻破了,便服毒自殺了。”
“洪秀全的屍體埋在哪裏?”
“埋在新天門外禦林苑東邊山上那棵最大的桂花樹下。”
“你可要老實招供,不準胡扯!”
“是,是,小人不敢胡扯。老三歸天後,是我抹的屍換的衣,埋的地方也是小人和小人的大哥一起選定的。”
洪秀全雖未生擒,卻可確認已死無疑,這是曾國荃今天審訊洪仁達的收獲。這樣一個愚不可及的人,大概所知不多,曾國荃沒有心思再審下去,吩咐押走。洪仁達心裏急了,他想就此押下,說不定哪天就會被砍頭,還有一個救命方子未拿出來,再不說就遲了。
“九爺,小人還有一件事要稟告九爺!”洪仁達在堂下高喊。
“你還有什麼事?”曾國荃沒好氣地問。
“九爺,這是一樁絕密的事,你答應我不殺頭,我就告訴你。”
曾國荃心想,這家夥是洪秀全的二哥,說不定真知道些別人不知的事,便哄道:“你說吧,我不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