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曾國藩將屈正良招供的名單遞過去。
“侯爺,今夜我當著你的麵,將這份名單燒掉。從今以後,就當沒有這回事。蘄州的哥老會我也不再去審訊了,都將他們流放到伊犁去,叫他們今生永遠與中原隔絕。”
說罷,將名單就著蠟燭點燃。很快,一疊令人心驚膽戰的黃竹紙全部化作黑蝴蝶。
曾國藩不無激動地說:“謝謝官中堂的成全。”
“哪裏,哪裏。古話說得好,官官相護,我這個‘官’,今後還要靠侯爺你的庇護呀!”官文得意地笑著說。
“官中堂取笑了。今後隻是下官依賴你的時候多,若是真要下官效力時,下官敢不從命嗎?”曾國藩也笑起來。
“侯爺,鄙人明天就離江寧回武昌。”
“明天就走?”曾國藩顯出舍不得離開的樣子,“下官還準備陪中堂到湯山溫泉去沐浴哩!”
“江寧剛收複,事情多得很,鄙人在這裏多有吵煩,明年冬天再來,那時和侯爺到湯山安心去洗個溫泉浴!”
“好!”曾國藩高興地說,“就這樣說定了。明年臘月派人到武昌來接,夫人、公子都一起來。”
“好,一起來!”官文快活地答應。
次日上午送走官文一行後,曾國藩回到督署,又陷入了沉思。他始終對此事不踏實:過去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何以吉字營一下子冒出這麼多的哥老會?再說,屈正良又不是哥老會的總頭目,他怎麼會有湘軍哥老會的全部名單?轉念又想:如果說這個名單是捏造的話,為何又與實際情況完全吻合?何況霆軍中哥老會猖獗,也難保吉字營中沒有哥老會。曾國藩不相信官文燒掉名單就意味著此事了結,他完全可以留下一個副本向朝廷密報,邀功請賞。與其讓他去告密,不如幹脆自己上個折子,把事情挑明白,說明湘軍中已混有不法之徒,現即刻裁撤。
主意打定,他叫來彭壽頤,吩咐彭先擬個稿子。奏稿正在草擬的時候,趙烈文進來了,對曾國藩說:“老中堂,今上午朱洪章悄悄對我說起一件事。”
“什麼事?”曾國藩放下手中的公文,彭壽頤也停下筆。
“他說有天上午他要核對一個哨長的履曆。卻突然發現花名冊不見了,到處找,找不到。他心裏想:若說是出了賊,夜裏被偷去,盜花名冊做什麼呢?別的東西都沒丟,連放花名冊的抽屜裏擺的幾錠銀子一個也不少。煥文很奇怪。第二天早上,他無意間打開屜子,花名冊赫然出現在眼前。煥文以為鬧鬼了,把這當作件趣事告訴我。”
“真是出鬼了。”彭壽頤聽得津津有味。
“哦!”曾國藩輕輕點頭,腦子裏一時冒出許多想法。
“老中堂,我當時聽了煥文的話後,立即就聯想到了官中堂帶來的花名冊。恰好這時煥字營的花名冊丟了一天,這中間怕有些聯係。”
“是有聯係。”彭壽頤立即接過話頭,“不瞞老中堂,門生對官中堂那個名單也始終有懷疑。”
“莫打岔,且聽惠甫說完。”曾國藩心裏已有數了。
“為了證實這個想法,我走訪了好幾個營,都說沒有發現有花名冊失而複得的事。最後我到了捷字營,南雲告訴我,他營裏的花名冊也丟失過一整天,第二天又完好無損地擺在原地。其他營沒發覺,並不奇怪,因為花名冊不到用的時候,通常都不去管它。煥字營、捷字營兩個營的情況就足以說明事情的真相:有人曾經在我湘軍軍營中有意盜竊花名冊,頭天夜裏盜去,辦完事後,又在第二天夜裏歸還。”
“惠甫分析得很有道理。”彭壽頤又忍不住插話了,“而這事又恰好發生在武昌來人的時候。老中堂,那個堂堂大學士帶來的竟是一批鼓上蚤式的小人!”
“偽君子!”趙烈文罵道。
曾國藩沒有作聲。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所謂屈正良招供的名單,其實都是從盜來的花名冊上抄的,怪不得一絲不差。“這個卑鄙狠毒的鬼魅!”曾國藩在心裏叫罵。
“老中堂,這個折子不擬了吧,門生再擬一個狀子,向太後、皇上告官文用卑劣手段誣陷湘軍。”彭壽頤氣得推開已寫了一半的奏稿,重新再拿出一張紙來。
“長庚說得好,不能容忍他們這樣坑害九帥和吉字營。”趙烈文義憤填膺地嚷道,“打仗他們縮在後麵,勝利了他們反而無端來陷害。他們這樣做,天理不容!”
曾國藩心情異常痛苦,他呆坐在椅子上,腦子裏反反複複地翻騰著一個巨大的疑問:“官文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高叫:“老中堂,我叔父在九江出事了!”
大家都一驚,隻見門外喊的人是蕭孚泗的侄兒都司銜哨長蕭本道。
“怎麼回事?”曾國藩喝道。
“老中堂!”蕭本道一腳跨進門檻,衝著曾國藩說,“沈葆楨扣住了我叔父的座船。”
“沈幼丹為什麼扣船,你坐下,詳詳細細地說清楚!”曾國藩滿臉不高興地說。
“老中堂,事情是這樣的。”蕭本道坐在曾國藩的身邊,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男爵的座船在九江被查封
十多天前,獲得男爵殊榮的蕭孚泗接到上諭,同意他回湘鄉原籍奔父喪。早在圍金陵的日子裏,他就打聽清楚了:城裏金銀財寶,第一數天王宮的多,其次便是天王的兩個哥哥信王、勇王了。那天,他帶兵衝進金陵城內,首先便瞄準天王宮。但宮外激戰厲害,一時進不去,他便轉而打勇王府。七找八找,找到勇王府時,朱洪章的煥字營已經搶了先,他趕緊奔到信王府。捷字營的一部分人正在圍攻,他的部屬仗著人多勢眾,把捷字營趕走,將信王府裏三層外三層地團團圍住,再不許別人染指。信王府被打下了,果然金銀如山、財貨如海。蕭孚泗將財富分成三份。他自己獨占一份,剩下的兩份,由手下的將官去分。將官們按官位高低,都得到不少財產。普通的勇丁,強悍的得到一些,弱的則撈不到,於是他們各自再四處打劫,凡能變換銀錢的東西,都入了他們的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