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名毀津門(10)(1 / 3)

立時就有六七個人一齊站起,大叫大嚷:“我們都是凶手,官府要抓就抓吧!”“為殺洋人而砍頭,值得!”“來世長大,還要殺洋人!”

曾國藩心裏驚道:“看來這燒教堂、殺洋人的人,一定令百姓視為英雄,不然他們怎會這樣爭著承認?”他站起來,極力以威嚴的神態說:“都不要嚷叫了!剛才那位士子和鐵匠的話,是不是都代表各位的意思?”

“是的。”跪在地上的士民們齊聲答道。

曾國藩的兩道掃帚眉緊緊地擰了起來,過了好長一陣時間才說:“現在請各位父老先讓鄙人進城去,有事以後還可以再來找。”

眾人都紛紛站起散開。轎子重新抬起時,曾國藩吩咐加快速度,趕緊進城。

進城後,他謝絕道、府、縣的殷勤相邀,帶著趙烈文、吳汝綸、薛福成等人住進了文廟。剛剛吃過晚飯,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便來拜訪了。曾國藩顧不得勞累,忙以禮相見。在曾國藩的麵前,崇厚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晚輩,而崇厚對這個文才武功,並世無出其右的武英殿大學士,也從心裏崇拜。他本是個乖覺伶俐的人,此刻在曾國藩麵前,益發顯得殷勤恭敬。

“老中堂,晚輩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您來。天津這個爛攤子,眼下是亂哄哄、稀糟糟的,道、府、縣都交部議處,他們都不管事了,等候革職發配,全部擔子都壓在晚輩一人肩上,我崇厚哪有能力管得下?不是晚輩眼裏無王公貴族,現在就是恭王爺親來,也不一定彈壓得住。闔朝文武,隻有老中堂大人您一人可以鎮得住這個局麵。”

崇厚以十二分的誠懇說著,這的確也是他的心裏話。他目前在天津的日子很難過,輿論都說他沒有骨氣,罵他是漢奸,法國人又不斷地給他施加壓力,過幾天,公使羅淑亞要親到天津來找他當麵算賬。他好比鑽在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這下好了,以曾國藩的地位和聲望,足以構成一堵堅實的擋風牆。

崇厚的誠懇態度,頗使曾國藩感動。他說:“老夫已是衰朽,實不能荷此重任,隻是職分所在,不能推辭罷了。侍郎這些年來在天津為朝廷辦三口通商,與洋人打交道,也是件不容易的事。老夫這些年來與洋人直接接觸不多,天津之事,與洋人構成大隙,如何處置妥帖,還要多仰仗侍郎的經驗和才幹。”

“哪裏,哪裏。老中堂這一來,一切事情都可迎刃而解。太後已命晚輩去法國說明津案的緣由,過幾天晚輩便進京陛辭,啟航遠行了。”崇厚早就巴望著曾國藩來,他好脫身,跳出火坑。

“不,不,侍郎你不能走。”曾國藩忙製止。他既然決定力保和局,不開兵釁,崇厚與洋人相處密切的關係,便是一個最可利用的好條件,“你在天津再留幾個月吧,老夫與你謗則同分,禍則同當。明天,老夫親為你上一道奏請如何?”

曾國藩這樣懇切地挽留,崇厚不能推辭。再說,協助曾國藩完滿地處理好這起事件,今後無論在朝廷,還是在洋人麵前,他都可以掙得臉麵。崇厚同意了:“老中堂這樣信任晚輩,晚輩一定盡力協助老中堂處理好這件事。晚輩今天特來向老中堂稟報這件事的前前後後。”

關於天津教案,曾國藩在保定時就已知大概,周壽昌傳旨後,又將京中的傳聞告訴了他,今天從城外天津官員和士民的口中,他又聽到不少有關事情的真相,但所有這些,都不能代替崇厚的當麵稟告。這不僅因為崇厚是這個事件的主要當事人,還因為崇厚坐鎮天津十年,他對包括法國人在內的洋人的熟悉,是別人遠遠不可比的。正是在這個基礎上,曾國藩建立起對崇厚的信任。

崇厚能說會道,把上個月發生的這件事的全過程說得清楚細致、有條有理,使曾國藩聽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覺厭倦。他心裏想:許多人說崇厚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看來不完全正確。八旗子弟,隻要不是家道完全敗落,哪個不是花花公子!能像崇厚這樣就不錯了。曾國藩含笑聽著崇厚的敘述,不時插幾句問話,氣氛很融洽。事情的經過講完後,崇厚說:“老中堂,晚輩對這件事有幾點想法。”

“你說吧!”曾國藩欣賞下屬對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他討厭那種人雲亦雲、糊塗顢頇的人。

“第一,事情的起因,完全肇於百姓的愚昧無知。所謂迷拐幼童、挖眼剖心,純粹是無稽之談。天主教的教義最是仁慈,街上討食的乞兒、流浪的孤兒,育嬰堂都收留,讓他們住在那裏,有飯吃,有衣穿,還教他們識字唱歌。這種事,我們自己的衙門都做不到啊!”

曾國藩想到自己所到之處,眼見不少棄嬰乞兒,心中雖是憐憫,也未曾想到過要收容。這麼多,如何收容得了?別的官員們也未見有育嬰堂這樣的義舉。他覺得慚愧。

“愚民但說洋人挖眼剖心,也不追問,這挖眼剖心到底是做什麼用途呢?”崇厚繼續說下去,“洋人醫道最是發達,許多病我們束手無策,他們的醫生一來,便可手到病除。我有一次問過夏福音,有人說吃人的眼睛目明,吃人的心肝長壽,是這樣的嗎?夏福音聽後哈哈大笑,說這是天方夜譚,還說人若吃人肉,就要中毒,非但不能長壽,有可能即刻斃命。這次勘查被燒毀的聖母得勝堂、育嬰堂時,我特意吩咐幾十個親兵注意搜尋,結果他們稟報,根本不見一隻眼珠,一顆人心。老中堂,這吃人心肝的事,過去書上說的也隻是極少數的綠林強盜的作為,現在雖野番都不這樣,何況英、美、法這些西洋大邦呢?”